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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餐馆,西·梅特兰已在等她。他看上去既年轻又富有朝气。他那双蓝莹莹的眼睛并没有因睡眠不足而显得目光暗淡。爱拉在他身边一个坐位上坐下,突然间感到一阵疲惫。她说:“你不觉得没睡足吗?”他即刻洋洋得意起来:“我晚上从来只要睡上三四个小时就足够。”“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如果我把时间都浪费在睡眠上,那我就做不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了。”“你先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吧,”爱拉说,“然后我也把我的情况告诉你。”“好吧,”他说,“好吧。说句老实话,你对我来说是个谜,你得说的东西一定很多。”侍者这时就在他们身边,随时听候他们的吩咐。西·梅特兰要了“这里所烹调的最大的牛排”以及可口可乐和番茄酱,但没有要土豆,因为他需要减肥。“你不想喝点酒吗?”“从来不喝,来点果汁就行。”“恐怕你得给我要点葡萄酒。”“太好了。”他说,随即让管酒的侍者拿上一瓶“他们这里最好的葡萄酒”。侍者走开了,西·梅特兰快活地说:“在巴黎,侍者总想方设法让你知道你是个土包子,但在这里,我看得出,他们只是让你知道你是那种人,连‘想方设法’都用不着。”“那你是个土包子了?”“正是正是。”他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好了,现在该你说说自己的故事了。”他们一直谈到晚餐结束——就西而言,这顿饭只花了他十分钟时间,但他却一直愉快地等着她,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他小时候很穷,但他一生下来就很聪明,并很好地利用了这份聪明。奖学金和经济资助使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了一名脑外科医生,事业蒸蒸日上,娶了妻子,生了五个孩子,有了地位和远大的前程。他甚至用这样的话来说自己:“在美国,一个穷孩子意味着什么呢?我的老爸一辈子都卖长统丝袜,他现在还在干这个买卖。我并不是说有谁在挨饿,但在我们家里,并不是随处都见得到脑外科医生的——这一点你用性命打赌好了。”他非常率直、非常自然地吹嘘起自己,使你感觉不到那是一种吹嘘。他的朝气感染了爱拉。她忘记了自己的疲惫。轮到她谈谈自己的经历时,她没有马上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痛苦。首先,她觉得,她的生活很难用连贯的叙述交待清楚:我的父母如何如何,我在什么地方生活过,从事过什么工作等等。其次,她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一发现令她很不安。当西把他白净的大手搁上她的臂膀时,她感到心头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她的大腿冒出了汗。但她与他没有共同之处。她记得自己从没对一个不能让自己感到亲密的男人有过肉体上的反应。一直以来,她对别人的目光、微笑和语调反应都很敏感。在她看来,这个男人是个强壮的野蛮人,发现自己竟然想跟他上床,简直把她的人格都分裂了。她感到又恼又恨。她记得,当她的前夫晚上不顾她的意愿想要唤起她的欲望时,她的感觉也正是这样。其结果只有性冷淡。她想,我很容易成为一个性冷淡的女人。随后她又觉得有些可笑:她坐在这里,一边暗暗地想得到他,一边又为想像中的性冷淡而忧虑。她笑了起来,西随即问:“有什么好笑的?”她随便搪塞他,他乐哈哈地说:“太好了,你也觉得我是个土包子。不错,我正是那种人。我有个建议:我有二十来个电话要打,我想从旅馆里往外打。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给你弄一杯饮料,然后等我把电话打完,你再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爱拉同意了;随即又担心他会不会把这解释为她愿意跟他上床?他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意思。她感到在与男人的交往中,她能凭他们的一个眼色,一个手势或某种气氛揣测他们的内心思想和心理活动。因此,只要一听他们说话,她就能把他们了解个透彻。但对于这个男人,她却一筹莫展。他已经结过婚,但她不能像了解罗伯特·布伦那样了解他是否忠于自己的爱情。她不了解他,同样,他对她也不了解,比如说,他此刻就不知道她的乳房正在发热。她最终还是答应了,装出很随便的样子跟他一起去旅馆。
在一家价格昂贵的旅馆里他订有一间带浴室的卧室起居室两用的客房。客房都在大楼中心部,有空调设备而没有窗户,令人徒生幽禁感,里面的陈设虽整洁但缺乏特色。爱拉觉得自己似乎钻进了一个笼子,但他却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便挪过电话机按刚才所说的一连打了二十来个电话,足足化了他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爱拉倾听着,注意到他明天至少有十个约会,其中包括走访四家著名医院。打完电话,他开始兴奋地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好家伙!”他高叫起来,“好家伙!真是太好了!”“如果我不在这里,这会儿你将干什么呢?”“我会忙我的工作。”在他的床头柜上有一大堆医学杂志。她说:“看书吗?”“是的。如果你不想让自己落伍,要读的东西真很多。”“除了你自己的专业,你还看点什么?”“不看。”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妻子喜欢文学艺术。但我没有时间。”“跟我说说她的情况。”他即刻给她看一张照片。她是个十分漂亮的金发女郎,长着一张娃娃脸,身边围着五个孩子。“好家伙,她不是很漂亮吗?她无疑是我们那里最大的美人。”“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娶她的原因吧?”“那当然……”他模仿她的语气,与她一起嘲笑起自己,一边还摇了摇头,似乎有点诧异于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当然!我对自己说过,我要娶一个全镇最漂亮、最高贵的女人,我真的这样做了。那正是我的实际情况。”“你幸福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孩,”他即刻兴冲冲地说,“她很好,我有五个好男孩。我希望有个女孩,但我的男孩都很好。我只希望我有更多的时间与他们在一起,只要与他们在一起,我便感到快活。”
爱拉心里想,如果我此刻站起身,说我得走了,他会无怨无恨、客客气气地同意的。也许我会再见到他,也许从此再不见面。我们谁都不会在乎。但我此刻必须引导引导他,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对待我好了。我应该走——但为什么呢?昨天我还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怀有不适合自己的感情是荒唐的。作为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场合,会毫不犹豫地跟我上床。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会这样去做。他却说:“爱拉,我一直在跟你谈我自己,你听得非常认真,这我必须承认。但你知道,关于你的事我仍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得了!爱拉心里想,得了!
但她仍耐住性子:“你不知道时间已过了十二点了吗?”
“不知道?是吗?太糟了。三四点钟以前我从来不上床,早上七点就起床,我的生活天天如此。”
够了!爱拉心里想。她觉得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实在太荒谬了。她不愿违背自己的天性说出下面的话,但奇怪的是,这话却轻易就被她说了出来,只是说时有点气喘:“你不想跟我上床吗?”
他看着她笑了;他并不感到吃惊。他有这兴趣,是的,爱拉心里想,他感兴趣的,这正中他的下怀。爱拉喜欢他这种反应。他把他那散发着健康气息的大脑袋向后一仰欢呼起来:“我的天,我怎么不想呢?是的,爱拉,我太想了,但如果你不说,我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知道。”她说,一边严肃地笑了笑(她能感觉到这种严肃,并为此大感惊讶)。她接着说:“好了,来吧,先生,我想你应该让我感到放松点。”说话的口气依然那么严肃。
他又笑了笑。他站在她的面前,她觉得他浑身都是肉,一个长着温暖的、丰满的、富有活力的肌肉的身躯。太好了,男人就应该这样子。(这时,爱拉的人格已一分为二,另一个站在一边,正吃惊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