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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湯姆·麥斯隆會說些什麼呢?她想像自己和湯姆·麥斯隆在一家小餐館裏相對而坐,她在告訴他有關馬莉恩和湯姆的情況。他聽了會說:“安娜,你對我說這兩個人決定爲非洲的解放而奮鬥?爲什麼我該去關注他們的動機呢?”然後他便會大笑起來。是的,安娜能聽到他那種深沉、圓潤、發自腹部的笑聲。是的。他會把手擱在膝蓋上大笑,然後搖着頭說:“我親愛的安娜,我但願會遇上你的這種麻煩事。”
想到麥斯隆會這麼一笑,安娜感覺輕鬆多了。她急急抓過幾份不同的報紙,這些是剛纔想像和湯姆·麥斯隆的會晤後,受到啓發而找出來的。她把報紙塞進拎包,便上街往摩莉家走去。她邊走邊想着導致馬莉恩和湯姆被捕的那場遊行示威。那和過去共產黨組織的有秩序的政治性遊行示威完全不同,和工黨組織的集會也不一樣。確實,那是不穩定的、實驗性的——人們在這樣做的時候都不知道爲什麼。年輕人像潮水一般湧過大街,來到那個國家的總部門前。沒有人指點或控制他們。然後人潮圍住了樓房,差不多試探性地喊了一些口號,似乎想知道喊聲聽起來效果如何。不久,警察便趕來了。而警察也有點遲疑不決。他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當時安娜站在一旁看着:人羣和警察騷動不安、遊移不定的活動,有着內含的模式和動機。大約十來個或二十個左右的年輕人,臉上幾乎帶着同樣的表情——都是一副毅然決然、堅定不移、視死如歸的神情,他們採取的行動,只是有意要逗弄和惹惱警察。他們在警察面前一衝而過,或逼到他身邊,靠得這麼近,以致碰歪了他的頭盔,或推撞了他的武器,似乎一切都出於偶然。他們會躲閃開,隨即又衝回來。警察盯上了這批年輕人,他們一個又一個遭到逮捕,因爲他們故意如此舉動,非要讓自己落入警察之手不可。被抓住的時候,他們臉上還顯出一副成功得意之色。抓住的那一刻有幾下反抗——警察便大膽地使用了暴力,臉上一時也兇相畢露。
與此同時,絕大多數學生繼續呼喊口號,考驗着他們的政治主張。他們並不想向警察尋釁,而招致當局懲罰,他們與警察之間的關係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並沒有發生衝突。
湯姆被捕的時候,他臉上會是一副什麼神色?安娜雖然沒見到,心中卻非常清楚。
她推開了湯姆房間的門,湯姆單獨在裏面,他立即便問:“是安娜嗎?”
安娜差一點說出來,你怎麼知道是我?但她改口問:“馬莉恩在哪兒?”
他回答得生硬又語含猜疑:“她在樓上。”他本來很可能會高聲回答:“我不希望你去看她。”他那深沉而茫然的眼睛盯着安娜,幾乎聚焦在她身上,以致她感到自己毫無遮蔽,感到了那種目光的凝重。然而那目光並不怎麼準確,他那意欲阻止或警告的目光,稍稍偏離落在了她的左側。安娜感到一陣歇斯底里般的衝動,她必須得往左邊挪動一下,以進入他直接的視域,或者說根本就無所謂視域。安娜說:“我要上去,不,請別費心。”因爲他差不多快要站起來,想要阻止她。她關上門,徑直上樓往她和簡納特原先住過的那套房間走去。她在想,自己離開湯姆,因爲她和他沒有關係,沒什麼話可說,她要去見馬莉恩,而對她也無話可說。
樓梯又窄又暗。安娜上樓來到刷白的乾淨的小小樓梯口。她一眼見到坐在屋內的馬莉恩正低頭讀報。馬莉恩見到她,愉快地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你看!”她大聲說,得意地將報紙往安娜手中一塞。報上刊有馬莉恩的照片,還有一行文字:“可憐的非洲人遭受如此對待,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以及諸如此類的內容。那評論帶有惡意,但顯然馬莉恩看不出來。她微笑着站在安娜背後,從安娜肩膀上方看着報紙,還不時頑皮地輕輕推安娜的肩膀,差不多是又愧疚又得意地扭動着身子。“我媽媽和姐姐們都氣壞了,他們簡直要發瘋了。”
“這可以想像。”安娜冷冷地說。她聽到自己冷冷的帶批評意味的聲音,看見馬莉恩皺着眉頭退縮到一旁。安娜在一把白布蒙罩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馬莉恩坐在牀上。她看起來像個胖女孩,或一位衣衫不整卻還算健美的主婦。她看上去挺討人喜歡,又善於賣弄風情。
安娜心裏想:我到這兒來,原是想說服馬莉恩面對現實的。什麼是她的現實?是烈酒激起的頗令人敬畏的坦誠。爲什麼她不可以成爲這個樣子,爲什麼她不可以格格傻笑,碰歪警察的頭盔,和湯姆共謀,來打發一生餘下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