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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聘請那天,爸爸和我到聖荷塞[1]SanJose,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城市。[1]去找我們的移民資格審覈官杜賓斯太太。她是個很胖的黑人婦女,眼睛明亮,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有一回她跟我說她在教堂唱歌,我相信——她的聲音讓我想起熱牛奶和蜂蜜。爸爸將一疊食物券放在她的櫃檯上。“謝謝你,可是我不想要。”爸爸說,“我一直有工作。在阿富汗,我有工作;在美國,我有工作。非常感謝,杜賓斯太太,可是我不喜歡接受施捨。”
杜賓斯太太眨眨眼,把食物券撿起來,看看我,又看看爸爸,好像我們在開她玩笑,或者像哈桑經常說的“耍她一下”。“我幹這行十五年了,從來沒人這麼做過。”她說。就是這樣,爸爸結束了在收銀臺用食物券支付的屈辱日子,也消除了他最擔心的事情之一:被阿富汗人看到他用救濟金買食物。爸爸走出福利辦公室時,好像大病初癒。1983年那個夏天,我20歲,高中畢業。那天在足球場上擲帽子的人中,要數我最老了。我記得球場上滿是藍色袍子,學生的家人、閃光的鏡頭,把爸爸淹沒了。我在二十碼線附近找到他,雙手插袋,相機在胸前晃盪。我們之間隔着一羣人,一會兒把他擋住,一會兒他又出現。穿藍色衣服的女生尖叫着,相互擁抱,哭泣;男生和他們的父親拍掌慶賀。爸爸的鬍子變灰了,鬢邊的頭髮也減少了,還有,難道他在喀布爾更高?他穿着那身棕色西裝——他只有這麼一套,穿着它參加阿富汗人的婚禮和葬禮——繫着那年他五十歲生日時我送的紅色領帶。接着他看到我,揮揮手,微笑。他示意我戴上方帽子,以學校的鐘樓爲背景,替我拍了張照片。我朝他微笑着——在某種意義上,那日子與其說是我的,毋寧說是他的。他朝我走來,伸手攬住我的脖子,親吻了我的額頭。“我很驕傲,阿米爾。”他說。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閃亮,那樣的眼光望着的是我,讓我很高興。
那晚,他帶我到海沃德[1]Hayward,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城市,近弗裏蒙特。[1]的阿富汗餐廳,點了太多的食物。他跟店主說,他的兒子秋天就要上大學了。畢業之前,我就上大學的事情跟他稍稍爭論過,告訴他我想工作,補貼家用,存些錢,也許次年才上大學。但他恨鐵不成鋼地盯了我一眼,我只好閉嘴。
晚飯後,爸爸帶我去飯店對面的酒吧。那地方光線陰暗,牆壁上散發着我素來不喜歡的啤酒酸味。男人們頭戴棒球帽,身穿無袖上衣,玩着撞球,綠色的桌子上煙霧升騰,嫋嫋繞着熒光燈。爸爸穿着棕色西裝,我穿着打褶長褲和運動外套,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們在吧檯找到位子,坐在一個老人身邊。老人頭上有個麥克羅啤酒的商標,發出藍光,將他那張滄桑的臉照得病懨懨的。爸爸點了根香菸,給我們要了啤酒。“今晚我太高興了!”他自顧自地向每個人宣佈,“今晚我帶我的兒子來喝酒。來,請給我的朋友來一杯。”他的手拍在那個老人背上。老頭抬抬帽子,露出微笑,他沒有上排的牙齒。
爸爸三口就喝完了他的啤酒,又要了一杯。我強迫自己,還沒喝完四分之一,他已經幹掉三杯了。他請那個老頭一杯蘇格蘭烈酒,還請那四個打撞球的傢伙一大罐百威。人們同他握手,用力拍他的後背。他們向他敬酒,有人給他點菸。爸爸鬆了鬆領帶,給那個老人一把二毛五分的硬幣,指指電唱機。“告訴他,來幾首他最拿手的。”他對我說。老人點點頭,向爸爸敬禮。不久就響起鄉村音樂,就像這樣,爸爸開始宴會了。
酒到酣處,爸爸站起來,舉起酒杯,將它摔在遍地鋸屑的地板,高聲喊叫。“操他媽的俄國佬!”酒吧裏爆發出一陣笑聲,大家高聲附和,爸爸又給每個人買啤酒。
我們離開的時候,大家都捨不得他走。喀布爾,白沙瓦,海沃德。爸爸還是爸爸,我想,微笑着。
我開着爸爸那輛土黃色的舊別克世紀轎車,駛回我們家。爸爸在路上睡着了,鼾聲如氣鑽。我在他身上聞到菸草的味道,還有酒精味,甜蜜而辛辣。但我在停車的時候,他醒過來,嘶啞的嗓音說:“繼續開,到街道那邊去。”
“幹嗎,爸爸?”
“只管開過去,”他讓我停在街道的南端。他把手伸進外衣的口袋,掏給我一串鑰匙,“那邊。”他指着停在我們前面的一輛轎車。那是一輛舊款的福特,又長又寬,車身很暗,在月光下我辨認不出是什麼顏色。“它得烤漆,我會讓加油站的夥計換上新的避震器,但它還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