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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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常會因一個願望而寢食難安。那麼設想一下,同時有了兩個願望,而且是兩個彼此水火不容的願望,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正如讀者所知道的那樣,幾個小時以來,我們可憐的倫佐的頭腦裏一直有兩個互相沖突的想法:一是逃跑,另一個則是隱藏起來,不被別人發現。然而,那位商人所說的令他膽戰心驚的話,使他的兩個想法都變得尤其強烈。他的冒險行爲已經傳播開來,警察局想盡各種法子將他捉拿歸案,誰知道有多少警察想要逮捕他,誰又知道政府下了什麼命令在村莊、旅店或路上監視他!他暗自想,畢竟只有兩個警察認識他,況且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寫在額頭上。然而,那些他所聽到的數以百計的故事又閃現在他的頭腦裏,那些逃亡者因其走路的姿態、疑神疑鬼的表情以及一些其他令人出乎意料的痕跡被發現,然後被抓獲,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毛骨悚然。倫佐離開戈爾貢佐拉時,教堂已經敲響了晚鐘,天色越發黑暗,這使他的危險降到了最低限度。然而,他仍然不願意走大道,而是走上了他原本認爲能夠把他帶到他想去的地方的鄉間小路。剛開始時,他偶爾也會遇到過路行人,這使他感到非常害怕,因而便沒有勇氣去向任何人問路。“那旅店老闆說有六英里,”他暗自想到,“如果我就走這條小路,也許會走上個八英里或者十英里,然而,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剩下的路還是可以走過來的。肯定不能再去米蘭這個地方了,因此我得出發去阿達河,遲早我會走到那裏的。阿達河的聲音於我太親切了,只要我一走近它,我便不需要任何人爲我指路了。如果那兒靠有船隻,那再好不過了,我便可以直接過河;倘若沒有,我便會在田野裏等,或者像一隻麻雀一樣在樹上等,一直等到次日早上,在樹上等總比蹲在監牢裏好得多。”
很快,他看見一條通往左邊的小路,便沿着這條路繼續前行。
在這個時候,倘若他遇見了什麼人,他便可以毫不猶豫地和他打招呼,但此時此刻他卻聽不到任何腳步聲。因此,他只能沿着這條蜿蜒的小路前進,同時,他心裏暗自想:“說我是惡棍。說我要殺了所有擁有高貴身份的人!從我身上搜出一沓信!我的同伴們在周圍爲我守護着!到了阿達河的另一邊(哎,我何時才能走到那該死的阿達河啊!),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位商人,和他當面對質,問他是從哪兒聽說這些可怕的消息的。我只會告訴他:‘我親愛的先生,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我所做的這些所謂的搗亂,都是爲了幫助費雷爾,就好像他是我兄弟一般。而且,你也該知道,那些歹徒,聽你這麼一說,別人還以爲是我的朋友,因爲我曾像一個善良的基督教徒一樣說過一兩句話,他們便想對我下毒手。你也知道,當你正在看守自己店鋪的時候,我卻冒着被打斷肋骨的危險,只是爲了救助你的大人糧食督辦——一個和我素不相識的人。等着瞧吧,說不定我還會再次幫助這些貴族們……爲了我們的靈魂,我們應該幫助他們,因爲他們也是人。至於你說的那疊寫滿了陰謀的信,你確切地說它們已經落入政府的手裏。好吧,倘若有魔鬼的幫助,我現在就可以把它們呈現在你面前。你是否很好奇地想看看我這個神奇的衣袋?看吧!只有一封信!是的,我親愛的先生,只有一封信。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這封信是一位修道士寫的,他可以就任何你想知道的教義佈道於你。而且,我可以很公正地說,他的一根鬍鬚比你所有的鬍鬚都有價值。你也知道,這封信是這位修道士寫給另外一位修道士的,他也是一個……現在您可以看得出來,我的朋友中可沒有什麼壞蛋。下次說話請注意你的用詞,尤其是當你在談論別人的時候。’”
然而,沒隔多久,這些想法以及與其相類似的想法便消失了。眼下這位可憐的逃難者不得不全神貫注於他目前的形勢。白天的旅程使他驚恐萬分,生怕被跟蹤,生怕被別人發現,如今這種感覺也已經消失了,然而,又有多少別的事情讓他的這次行程變得愈發令人煩惱。黑暗、孤獨、令人痛苦的疲憊,溫和但又持續不斷的刺骨的夜風,使這位身着新郎盛裝的人感到好不愉快。他本應該匆忙舉行完婚禮後就開心地回家的,而離成功就差那幾步之遙。而如今,他冒着危險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只爲找一個安全的棲息地,這一切使他感到分外沉重。
每當他經過一個村子,他都會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走路,以免被那些門還開着的人家中的人看見,但是除了看見從一兩家窗戶發出的微微的燈光以外,看不到任何居民的痕跡。當走在一條遠離村民居住的大道上時,他便不時停下腳步,總是渴望聽見一些關於阿達河的消息,但結果總是令他失望。在這漆黑的夜晚,除了能聽見從遠處一些獨戶人家傳出來的狗吠聲以外,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那狗吠聲在空中盤旋着,倫佐突然感到毛骨悚然。當他走近一家村民的住所時,那狗吠聲突然變成了一種憤怒的狂叫聲。而當他從門前走過時,他聽見而且彷彿看見了那些兇猛的家犬正豎起耳朵,透過門縫不停地狂吠。這打消了他上前敲門求宿的念頭。而且儘管沒有這些障礙,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上門求宿。“誰在外面啊?”他想着那些可能會發生但還沒有發生的場景,“現在這個時候,你到這兒來做什麼?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你是什麼人?難道沒有旅店爲你提供一張牀嗎?”如果我敲門的話,他們這樣問我那倒是最好的情況了,如果是驚醒了某個正在睡覺的膽小的人,他可能會大聲喊道:“救命啊,有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必須要回答他們的質問。可是我能怎樣回答呢?任何人在夜裏聽到嘈雜的聲音,都會認爲是強盜、惡棍或流氓入侵,他們絕不會想到一個老實人也會流落街頭,走投無路(這裏並不是說那些乘坐馬車的紳士們)。因此,他決定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實行此計劃。他繼續前行,心裏迫切地希望,就算今晚過不了阿達河,至少能夠發現它,這樣的話,就不用第二天白天冒着危險繼續尋找了。
因此,他繼續向前走着,直到田野的盡頭,他來到一個長滿了蕨類植物和金雀花的荒地。他覺得這雖不是什麼確切的指示,但至少也表明附近有河流經過。他跨過這塊荒地繼續前行,沿着那條橫越它的小路往前走。他走了幾步,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但仍然什麼也沒有聽見。旅途隨着這寬闊的荒野而愈顯沉悶。他沒有看見一棵桑樹或一棵葡萄樹,甚至沒有發現一點點其他養植物的痕跡。而在他早期的旅途中,這些東西卻隨處可見。儘管如此,他仍然繼續前行,爲了消磨時間,爲了驅除那些縈繞在他腦海裏的幽靈的形象,他一邊走着,一邊爲死者祈禱。
漸漸地,他走進了一片大的矮灌木叢地,裏面有很多野生的李子樹、小橡樹和荊棘。他懷着焦躁的心情繼續向前,時而還能看見這灌木叢裏還有一些零散的樹,他沿着小路一直走,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片樹林。他躊躇不定,不敢向前,然而,他征服了這種恐懼感,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邁着步子向前走。可是,他越是往林子裏走,由不安帶來的恐懼感就越發強烈,他所看到的事物就越使他煩惱。他看到前面的那些灌木,就像看見一些奇形怪狀的鬼怪一般。微風襲來,在微弱的月光的映襯下,樹影在地上一晃一晃,踩上去還發出沙沙的聲音,使他恐懼萬分。他的雙腿似乎受到一種奇怪的推動力,使他總想向前跑,同時又感覺雙腿已難以支撐他的身體。冷冷的夜風吹打着他的前額和臉部,他感覺風已穿過他單薄的衣服,刺進他的皮膚,使他的骨頭感到一陣陣的刺痛。這使他耗盡了自己僅存的最後一點兒精力。他曾一度與之抗衡的疲勞和恐懼突然把他給鎮壓住了。倫佐似乎已經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然而,他明白最恐懼的東西便是自身對於事物的恐懼。因此,他又像以前一樣鼓足勇氣,繼續前進。倫佐就這樣恢復了精神,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仔細思考着,然後,他下定決心要通過來時所走的那條路離開這片樹林,直接回到他所經過的最後一個村莊,再一次回到人羣中,找一個地方借宿,就算是旅店也行。他就這樣矗立在那兒,腳踩在樹葉上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音也停息了,他的周圍一片寂靜。突然,他聽到一點兒雜音,那是水流發出的聲音。他聽了聽,確定這就是水流的聲音,於是他不禁喫驚地大聲喊道:“是阿達河!”這如同遇見了一位好友、一位兄弟、一位救星一樣使他興奮不已。他的疲勞似乎瞬間消失,他再一次感到了脈搏的跳動,再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血管裏自由地流動。他變得自信起來,心裏的沮喪和壓迫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他毫不猶豫地走進樹林深處,向發出潺潺流水聲的方向走去。
倫佐很快走到了林子的盡頭,在一個陡峭的斜坡上停了下來,他透過灌木叢的縫隙看到下面到處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抬起頭,發現對面是一塊開闊的平原,零零碎碎散佈着幾個村莊。再往前是綿亙的丘陵,在那裏可以見到一片影影綽綽的寬廣地帶,他覺得這應當是一座城市,當然是貝加莫無疑。他用雙手和胳膊撥開灌木林的樹葉,沿着斜坡往下走。他往下探了探,看是否有船隻經過,又俯着身子聽了聽,看是否能聽見船槳拍打水發出的聲音。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如果下面是任何一條比阿達河淺的河流,倫佐會立刻下去,並試着自己走到河對面去。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對阿達河,他不能輕舉妄動。
因此,倫佐站在那裏,心裏思忖着該採取怎樣的做法。他想爬上一棵樹,在那裏等待黎明的到來。但是,他身着單薄的衣服,加上這冷冷的夜風、嚴寒的空氣,他一定會被凍僵,以致不省人事。而一直在原地來回地走動,不但不能抵擋嚴寒的溫度所帶來的寒冷,而且對於兩條已經很疲憊的腿來說,未免也要求得太過分了。他突然想起在那沒有耕作的田野附近看到過的一座茅草屋。這是由米蘭人搭建的小屋舍,它由稻草、樹幹及一些樹枝搭建而成,並用泥土將其固定在一起。夏季的時候,他們便把收穫的糧食存放在裏面,晚上就在此休息以保護糧食;在其他季節,這房子便是空着的。倫佐立刻想到今晚就在此休息,於是他重新踏上小路往回走,穿過樹林、灌木叢以及荒地朝那茅屋走去。他一踏上那塊耕地就看到了那茅舍,他直接走過去。一扇腐爛的搖搖欲墜的門半掩着,這扇門既沒有上鎖也沒有用鏈條拴住。倫佐推開門走了進去,看到一個用樹枝編織而成的格子圍欄懸掛在空中,好似一張吊牀,但他並沒有想要利用它的意思。他看到地上有一些稻草,心想,就算在這裏我也可以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