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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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佐走過傳染病院的大門,朝右邊走去,想找到他早上沿着牆經過的那條小路,天空已稀疏地落下冰雹似的大雨點。這些雨點猛地打落在乾燥的白色路面上,並反彈着濺起一陣陣白霧,讓雨水顯得更加密集了。在他到達小路之前,就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倫佐不但沒有感到不安,反而在雨中自娛自樂起來,他享受着這清新的空氣和草與樹葉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音。這些草和樹葉不停地搖動,雨珠掉下來,使它們突然重新煥發了生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大自然的溫柔憐惜中,他更加清楚明瞭地感受到自己人生中的悲喜。
不過,倘若倫佐能夠預見到幾天以後發生的情況,那他現在欣喜的心情恐怕會更加純粹和完整,因爲這場暴雨帶走,或可以說是沖走了瘟疫,從那一天起,儘管傳染病院裏的病人並不是全部都恢復了健康,但至少這裏再也沒有接納新的病人。一個星期之內,各家人都打開房門,商店也重新開張了。再也沒有人談論那四十天的隔離,而且只是有些地方還殘留少量的瘟疫的痕跡。況且,每一次爆發瘟疫,那些殘留的痕跡總是會保留一段時間。
於是,倫佐繼續趕路。他沒有考慮去哪個地方,怎麼去,以及什麼時候能夠到達,甚至也沒有想過自己在何處借宿,他只是匆忙地趕路。他想盡早到達自己的村莊,找某個人說說話,向他述說自己所經歷的種種磨難,更重要的是,他想盡快到達帕斯圖羅找到阿格尼絲。然而,他又想起了當天發生的那些事,這使他感到非常痛苦和害怕,甚至又覺察到了危險的降臨,但總有一個想法使他分外激動:我找到她了,她已經痊癒了,現在她可以做我的妻子了!於是,他興奮地踏進了一個水潭,並濺起了水花,就像一隻黃狗從水裏跳了出來;有時,他還興奮地搓搓手,然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激動地向前走。他的眼睛探視着前方的路,頭腦裏不斷搜尋着昨天來時和今天早上的一些想法。他高興地回味着他當時最想從腦海裏驅除掉的想法——不確定露琪婭的死活,尋找她所要面對的困難,如何在那麼多死者和瀕臨死亡的人羣中找到還活着的她。“最後我還是找到她了。”他最後說道。接着,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些可怕的情景——他想着自己曾手拿門環,心裏想着她是否在裏面;但那女人的回答卻使他灰心喪氣,在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背後那些瘋狂的惡棍又向他撲來;而在那堆滿死屍或擠滿病人的傳染病院裏,又不知到哪裏去找她,但終究在那裏找到了她!他又想起了那些正處於恢復階段的病人隊伍走完的時候,那是怎樣的一個時刻!當沒有在隊伍當中找到她時,他又是何等的悲痛啊!而如今,這些事對他都不再重要了。還有那個婦女病區,他在那小屋後面出乎意料地聽到了露琪婭的聲音,並且見到了她,看到了在屋子裏走動的露琪婭。而接下來的事呢?那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讓人爲難的誓言,而現在也已經解決了!對唐羅德里戈的仇恨,曾經讓他痛苦萬分,使他的快樂都化爲烏有,現在也煙消雲散了。要不是到現在爲止還不確定阿格尼絲的安危,要不是他爲克里斯托福羅神甫感到悲痛,要不是他還處在瘟疫氾濫的地區,真不敢想象他心裏是怎樣的一種滿足感。
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來到了賽斯托,但這大雨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然而,此時的倫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精力。他繼續趕路,考慮到此時要找到住所應該會遇到很多困難,加上自己全身已經溼透了,所以他乾脆不找旅館。他唯一需要的是食物,因爲在經歷了這麼多事後,嘉布遣會修士給他喝的一碗湯早就消化得乾乾淨淨了。他環顧四周,看周圍是否有面包店。很快,他便發現了一家麪包店,於是便跑進去買了兩個麪包,店主用鉗子把麪包夾給他。他喫着一個麪包,並把另一個麪包放進衣袋裏,然後繼續趕路。
當他到達蒙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找到了那座通向正道的城門。這當然值得高興,可說真的,這只是對後面旅程的一個巨大補償。我們可以想象這條路的路況是多麼的糟糕,並且越往前走越糟糕。這路中間向下凹下去(我們前面已經提到過,整條路都是這樣),像河牀一樣,如果這稱不上是一條河流,那至少也算得上是一條水溝。路上到處都是水坑,有時候很難將鞋子拔出來,有時候甚至連腳都抬不起來。但倫佐盡其可能地走出那泥潭,他既沒有感到不耐煩,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絲毫後悔的意思。不管花多大的勁兒,只要他想到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使他更接近目的地,他便感到特別欣慰。上帝覺得合適的時候,雨總是會停,那一天總會到來,而到那時候,他現在正在走的路都已經留在他的身後了。
事實上,我們也可以這樣說,要不是特別需要,他是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的。現在他的腦子裏滿是這些年所遭遇的悲慘事情,無盡的困難和災禍。他曾多次心灰意懶,甚至不願再去想那遙遙無期的將來——露琪婭回到他的身邊,神甫爲他們主持婚禮,他們建立自己的家庭並相互講述各自所經歷的變化,然後相守到老。
我不知道他每次到分叉口的時候,是藉助於那微弱的燈光還是憑藉自己那少許經驗而找到了正確的道路,或者只是碰巧撞上了那條路。對於他自己來說,他曾多次詳盡地描述自己的經歷(所有跡象都表明我們的作者曾不止一次聽他講述過他的故事),這都是些冗長的敘述。他自己也說過,對於那個夜晚,他就像是在牀上做夢一般,已經什麼都記不起了。儘管如此,當天剛亮的時候,他到達了阿達河河畔。
雨一直沒有停過,只是不知何時已由原來的傾盆大雨變成了中雨,然後又只是飄着毛毛雨。柔軟稀薄的雲朵像一層層輕盈而又透明的面紗一樣飄浮在空中,而黎明到來之時,倫佐便認清了周圍的山,其中便有他的村莊。此時他的心情實在是難以言表。我也只能說他眼前的這些山,隔壁的雷賽格內村和整個萊科地區似乎都屬於自己。他又打量了自己一番,發現自己和他想象中的樣子不太一樣,他甚至想象出自己的樣子:衣服透溼並緊緊地貼在身上——從頭部到腰部全是溼漉漉的一片,下半身則全是稀泥。倘若他能夠用鏡子照照自己,看到自己的帽檐僵硬地垂了下來,硬邦邦的頭髮死死地貼在臉上,一定不會大喫一驚。儘管他看上去已經很疲憊了,但他對此似乎毫無察覺。黎明的清新空氣和夜晚的涼爽以及自己溼漉漉的身體使他更有精神,於是他更想加快步伐繼續趕路。
倫佐到了佩斯卡特之後,便沿着阿達河繼續趕路,他悲痛地看了佩斯卡萊尼科一眼。他走過大橋,穿過田野和幾條小路,很快就來到了他上次借宿的朋友家裏。他的朋友剛起牀,正站在門口觀看天氣,當他看到這個全身溼透、渾身稀泥、如此骯髒但又興奮無比、自由自在的奇怪身影時,他大喫了一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這樣狼狽不堪但又自我感到滿足的人。
“啊,”他說道,“你回來啦?怎麼會在這麼糟糕的天氣回來呢?事情進展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