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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鬧到月底,連祥子也看出來,這是真到了時候,她已經不像人樣了。收生婆又來到,給祥子一點暗示,恐怕要難產。虎妞的歲數,這又是頭胎,平日缺乏運動,而胎又很大,因爲孕期裏貪喫油膩;這幾項合起來,打算順順當當的生產是希望不到的。況且一向沒經過醫生檢查過,胎的部位並沒有矯正過;收生婆沒有這份手術,可是會說:就怕是橫生逆產呀!
在這雜院裏,小孩的生與母親的死已被大家習慣的併爲一談。可是虎妞比別人都更多着些危險,別個婦人都是一直到臨盆那一天還操作活動,而且喫得不足,胎不會很大,所以倒能容易產生。她們的危險是在產後的失調,而虎妞卻與她們正相反。她的優越正是她的禍患。
祥子,小福子,收生婆,連着守了她三天三夜。她把一切的神佛都喊到了,並且許下多少誓願,都沒有用。最後,她嗓子已啞,只低喚着「媽喲!媽喲!」收生婆沒辦法,大家都沒辦法,還是她自己出的主意,教祥子到德勝門外去請陳二奶奶──頂着一位蝦蟆大仙。陳二奶奶非五塊錢不來,虎妞拿出最後的七八塊錢來:「好祥子,快快去吧!花錢不要緊!等我好了,我乖乖的跟你過日子!快去吧!」
陳二奶奶帶着「童兒」──四十來歲的一位黃臉大漢──快到掌燈的時候纔來到。她有五十來歲,穿着藍綢子襖,頭上戴着紅石榴花,和全份的鍍金首飾。眼睛直勾勾的,進門先淨了手,而後上了香;她自己先磕了頭,然後坐在香案後面,呆呆的看着香苗。忽然連身子都一搖動,打了個極大的冷戰,垂下頭,閉上眼,半天沒動靜。屋中連落個針都可以聽到,虎妞也咬上牙不敢出聲。慢慢的,陳二奶奶抬起頭來,點着頭看了看大家;「童兒」扯了扯祥子,教他趕緊磕頭。祥子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只覺得磕頭總不會出錯兒。迷迷忽忽的,他不曉得磕了幾個頭。立起來,他看着那對直勾勾的「神」眼,和那燒透了的紅亮香苗,聞着香菸的味道,心中渺茫的希望着這個陣式裏會有些好處,呆呆的,他手心上出着涼汗。
蝦蟆大仙說話老聲老氣的,而且有些結巴:「不,不,不要緊!畫道催,催,催生符!」
「童兒」急忙遞過黃綿紙,大仙在香苗上抓了幾抓,而後沾着吐沫在紙上畫。
畫完符,她又結結巴巴的說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虎妞前世裏欠這孩子的債,所以得受些折磨。祥子暈頭打腦的沒甚聽明白,可是有些害怕。
陳二奶奶打了個長大的哈欠,閉目楞了會兒,彷佛是大夢初醒的樣子睜開了眼。「童兒」趕緊報告大仙的言語。她似乎很喜歡:「今天大仙高興,愛說話!」然後她指導着祥子怎樣教虎妞喝下那道神符,並且給她一丸藥,和神符一同服下去。
陳二奶奶熱心的等着看看神符的效驗,所以祥子得給她預備點飯。祥子把這個託付給小福子去辦。小福子給買來熱芝麻醬燒餅和醬肘子;陳二奶奶還嫌沒有盅酒喫。
虎妞服下去神符,陳二奶奶與「童兒」喫過了東西,虎妞還是翻滾的鬧。直鬧了一點多鐘,她的眼珠已慢慢往上翻。陳二奶奶還有主意,不慌不忙的教祥子跪一股高香。祥子對陳二奶奶的信心已經剩不多了。但是既花了五塊錢,爽性就把她的方法都試驗試驗吧;既不肯打她一頓,那麼就依着她的主意辦好了,萬一有些靈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