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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郎新娘立定之後,證婚人致詞了:「兄弟。今天。非常。榮幸。」空氣立刻兩樣了。證婚人說到舊道德,新思潮,國民的責任,希望賢伉儷以後努力製造小國民。大家哈哈笑起來。接着是介紹人致詞。介紹人不必像證婚人那樣地維持他的尊嚴,更可以自由發揮。中心思想是:這裏的一男一女待會兒要在一起睡覺了。趁現在儘量看看他們罷,待會兒是不許人看的。演說的人苦於不能直接表現他的中心思想,幸而聽衆是懂得的,因此也知道笑。可是演說畢竟太長了,聽到後來就很少有人發笑。
樂隊又奏起進行曲。新娘出去的時候,白禮服似乎破舊了些,臉色也舊了。
賓客吶喊着,把紅綠紙屑向他們擲去。後面的人拋了前面的人一身一頭的紙屑。行禮的時候棠倩一眼不霎看着做男儐相的婁三多,新郎的弟弟,此刻便發出一聲快樂的,撒野的叫聲,把整個紙袋的紅綠屑脫手向他丟去。
新郎新娘男女儐相去拍照。賀客到隔壁房裏用茶點。棠倩非常活潑地,梨倩則是冷漠地,喫着蛋糕。
喫了一半,新郎新娘回來了,樂隊重新奏樂,新郎新娘第一個領頭下池子跳舞。這時候是年青人的世界了,不跳舞的也圍攏來看。上年紀的太太們悄悄站到後面去,帶着慎重的微笑,彷佛雖然被擠到注意力的圈子外,她們還是有一種消極的重要性,像畫卷上端端正正打的圖章,少了它就不上品。
沒有人請棠倩梨倩姊妹跳舞。棠倩仍舊一直笑着,嘴裏彷佛嵌了一大塊白瓷,閉不上。
棠倩梨倩考慮着應當不應當早一點走,趁着人還沒散,留下一個驚鴻一瞥的印象,好讓人打聽那穿藍的姑娘是誰。正要走,她們那張桌子上來了個熟識的女太太,向她們母親抱怨道:「這兒也不知是誰管事!我們那邊桌上簡直什麼都沒有──照理每張桌上應當派個人負責看着一點纔好!」母親連忙讓她喫茶,她就坐下了,不是活潑地,也不是冷漠地,而是毫無感情地大喫起來。棠倩梨倩無法表示她們的鄙夷,唯有催促母親快走。
看準了三多立在婁太太身邊的時候,她們上前向婁太太告辭。婁太太的困惑,就像是新換了一副眼鏡,認不清楚她們是誰,及至認清了,也只皺着眉頭說了一句:「怎麼不多坐一會兒?」婁太太今天忙來忙去,覺得她更可以在人叢裏理直氣壯地皺着眉了。
因爲婁家是絕對的新派,晚上喫酒只有幾個至親在座,也沒有鬧房。次日新夫婦回家來與公婆一同喫午飯,新娘的父母弟妹也來了,拍的照片已經拿了樣子來。玉清單獨拍的一張,她立在那裏,白禮服平扁漿硬,身子向前傾而不跌倒,像背後撐着紙板的紙洋娃娃。和大陸一同拍的那張,她把障紗拉下來罩在臉上,面目模糊,照片上彷佛無意中拍進去一個冤鬼的影子。玉清很不滿意,決定以後再租了禮服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