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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對不起,我又忘了,男女有別!我老是以爲我年紀還小呢!我家裏的人都拿我當孩子看待。」傳慶又跳了起來道:「三句話離不了你的家!誰不知道你有個模範家庭!就可惜你不是一個模範女兒!」丹朱道:「聽你的口氣,彷佛你就是熬不得我似的!彷佛我的快樂,使你不快樂。──可是,傳慶,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到底──」
傳慶道:「到底爲什麼?還不是因爲我妒忌你──妒忌你美,你聰明,你有人緣!」丹朱道:「你就不肯同我說一句正經話!傳慶,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要你快樂──」傳慶道:「你要分點快樂給我,是不是?你飽了,你把桌上的麪包屑掃下來餵狗喫,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寧死也不要!」
山路轉了一個彎,豁然開朗,露出整個的天與海。路旁有一片懸空的平坦的山崖,圍着一圈半圓形的鐵欄干。傳慶在前面走着,一回頭,不見丹朱在後面,再一看,她卻倚在欄干上。崖腳下的松濤,奔騰澎湃,更有一種耐冷的樹,葉子一面兒綠一面兒白,大風吹着,滿山的葉子掀騰翻覆,只看見點點銀光四濺。雲開處,冬天的微黃的月亮出來了,白蒼蒼的天與海在丹朱身後張開了雲母石屏風。她披着翡翠綠天鵝絨的斗篷,上面連着風兜,風兜的裏子是白色天鵝絨。在嚴冬她也喜歡穿白的,因爲白色和她黝暗的皮膚是鮮明的對照。傳慶從來沒看見過她這麼盛裝過。風兜半褪在她腦後,露出高高堆在頂上的鬈髮。揹着光,她的臉看不分明,只覺得她的一雙眼,灼灼地注視着他。
傳慶垂下了眼睛,反剪了手,直挺挺站着。半晌,他重新抬起頭來,簡截地問道:「走不走?」
她那時已經掉過身去,背對着他。風越發猖狂了,把她的斗篷漲得圓鼓鼓地,直飄到她頭上去。她底下穿着一件綠陰陰的白絲絨長袍,乍一看,那斗篷浮在空中彷佛一柄偌大的降落傘,傘底下飄飄蕩蕩墜着她瑩白的身軀──是月宮裏派遣來的傘兵麼?
傳慶徐徐走到她身旁。丹朱在那裏戀愛着他麼?不能夠罷?然而,她的確是再三地謀與他接近。譬如說今天晚上,深更半夜她陪着他在空山裏亂跑。平時她和同學們玩是玩,笑是笑,似乎很有分寸,並不是一味放蕩的人。爲什麼視他爲例外呢?他再將她適才的言行回味了一番。在一個女孩子,那已經是很明顯的表示了罷?
他恨她,可是他是一個無能的人,光是恨,有什麼用?如果她愛他的話,他就有支配她的權力,可以對於她施行種種纖密的精神上的虐待。那是他唯一的報復的希望。
他顫聲問道:「丹朱,你有點兒喜歡我麼?──一點兒?」
她真不怕冷,赤裸着的手臂從斗篷裏伸出來,擱在闌干上。他雙手握住了它,傴下頭去,想把臉頰偎在她的手臂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在半空中停住了,眼淚紛紛地落下來。他伏在闌干上,枕着手臂──他自己的。
她有點兒愛他麼?他不要報復,只要一點愛──尤其是言家的人的愛。既然言家和他沒有血統關係,那麼,就是婚姻關係也行。無論如何,他要和言家有一點連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