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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明從外套和褲子袋裏掏出一大堆盒兒,保喉、補腦、強肺、健胃、通便、發汗、止痛的藥片、藥丸、藥膏全有。蘇小姐揀出萬金油,伸指蘸了些,爲鴻漸擦在兩太陽穴。辛楣一肚皮的酒,幾乎全成酸醋,忍了一會,說:「好一點沒有?今天我不敢留你,改天補請。我吩咐人叫車送你回去。」
蘇小姐道:「不用叫車,他坐我的車,我送他回家。」
辛楣驚駭得睜大了眼,口吃說:「你,你不喫了?還有菜呢。」鴻漸有氣無力地懇請蘇小姐別送自己。
蘇小姐道:「我早飽了,今天菜太豐盛了。褚先生,董先生,請慢用,我先走一步。辛楣,謝謝你。」
辛楣哭喪着臉,看他們倆上車走了。他今天要鴻漸當蘇小姐面出醜的計劃,差不多完全成功,可是這成功只證實了他的失敗。鴻漸斜靠着車墊,蘇小姐問他要不要把領結解松,他搖搖頭,蘇小姐叫他閉上眼歇一會。在這個自造的黑天昏地裏,他覺得蘇小姐涼快的手指摸他的前額,又聽她用法文低聲自語:「Pauvre petit!」他力不從心,不能跳起來抗議。汽車到周家,蘇小姐命令周家的門房幫自己汽車伕扶鴻漸進去。到周先生周太太大驚小怪趕出來認蘇小姐,要招待她進去小坐,她汽車早開走了。老夫婦的好奇心無法滿足,又不便細問矇頭躺着的鴻漸,只把門房考審個不了,還嫌他沒有觀察力,罵他有了眼睛不會用,爲什麼不把蘇小姐看個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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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Pauvre petit!-可憐的小東西!
明天一早方鴻漸醒來,頭裏還有一條鋸齒線的痛,舌頭像進門擦鞋底的棕毯。躺到下半天才得爽朗,可以起牀。寫了一封信給唐小姐,只說病了,不肯提昨天的事。追想起來,對蘇小姐真過意不去,她上午下午都來過電話問病。喫了晚飯,因爲鎮天沒活動,想踏月散步,蘇小姐又來電話,問他好了沒有,有沒有興趣去夜談。那天是舊曆四月十五,暮春早夏的月亮原是情人的月亮,不比秋冬是詩人的月色,何況月亮團圓,鴻漸恨不能去看唐小姐。蘇小姐的母親和嫂子上電影院去了,用人們都出去逛了,只剩她跟看門的在家。她見了鴻漸,說本來自己也打算看電影去的,叫鴻漸坐一會,她上去加件衣服,兩人同到園裏去看月。她一下來,鴻漸先聞着剛纔沒聞到的香味,發現她不但換了衣服,並且臉上脣上都加了修飾。蘇小姐領他到六角小亭子裏,兩人靠欄杆坐了。他忽然省悟這情勢太危險,今天不該自投羅網,後悔無及。他又謝了蘇小姐一遍,蘇小姐又問了他一遍昨晚的睡眠,今天的胃口,當頭皎潔的月亮也經不起三遍四遍的讚美,只好都望月不作聲。鴻漸偷看蘇小姐的臉,光潔得像月光潑上去就會滑下來,眼睛裏也閃爍着月亮,嘴脣上月華洗不淡的紅色變爲滋潤的深暗。蘇小姐知道他在看自己,回臉對他微笑,鴻漸要抵抗這媚力的決心,像出水的魚,頭尾在地上拍動,可是掙扎不起。他站起來道:「文紈,我要走了。」
蘇小姐道:「時間早呢,忙什麼?還坐一會。」指着自己身旁,鴻漸剛纔坐的地方。
「我要坐遠一點--你太美了!這月亮會作弄我幹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