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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太太笑對范小姐說:「你快要不是一個人了--劉小姐,你哥哥嫂嫂真虧了你。」
用人上了菜,大家搶坐。主人說,圓桌子坐位不分上下,可是亂不得。又勸大家多喫菜,因爲沒有幾個菜。客人當然說,菜太豐了,就只幾個人,怕喫不下許多。汪先生說:「咦,今天倒忘了把范小姐同房的孫小姐找來,她從沒來過。」范小姐斜眼望身旁的辛楣。鴻漸聽人說起孫小姐,心直跳,臉上發熱,自覺可笑,孫小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汪太太道:「最初趙先生帶了這麼一位小姐來,我們都猜是趙先生的情人呢,後來才知道不相干。」辛楣對鴻漸笑道:「你瞧謠言多可怕!」范小姐道:「孫小姐現在有情人了--這可不是謠言,我跟她同房,知道得很清楚。」辛楣問誰,鴻漸滿以爲要說到自己,強作安詳。范小姐道:「我不能漏泄她的祕密。」鴻漸慌得拚命喫菜,不讓臉部肌肉平定下來有正確的表情。辛楣掠了鴻漸一眼,微笑說:「也許我知道是誰,不用你說。」鴻漸含着一口菜,險的說出來:「別胡鬧。」范小姐誤會辛楣的微笑,心安理得地說:「你也知道了?消息好靈通!陸子瀟追求她還是這次寒假裏的事呢,天天通信,要好得很。你們那時候在桂林,怎麼會知道?」
鴻漸情感像個漩渦。自己沒牽到,可以放心。但聽說孫小姐和旁人好,又刺心難受。自己並未愛上孫小姐,何以不願她跟陸子瀟要好?孫小姐有她的可愛,不過她嫵媚得不穩固,嫵媚得勉強,不是真實的美麗。脾氣當然討人喜歡--這全是辛楣不好,開玩笑開得自己心裏種了根。像陸子瀟那樣人,她決不會看中的。可是范小姐說他們天天通信,也決不會憑空撒謊。忽然減了興致。
汪氏夫婦和劉小姐聽了都驚奇。辛楣採取大政治家聽取情報的態度,彷佛早有所知似的,沉着臉回答:「我有我的報導。陸子瀟曾經請方先生替他介紹孫小姐,我不贊成。子瀟年紀太大--」
汪太太道:「你少管閒事罷。你又不是她真的『叔叔』,就是真『叔叔』又怎麼樣--早知如此,咱們今天倒沒有請他們那一對也來。不過子瀟有點小鬼樣子,我不大喜歡。」
汪先生搖頭道:「那不行。歷史系的人,少來往爲妙。子瀟是歷史系的臺柱教授,當然不算小鬼。可是他比小鬼都壞,他是個小人,哈哈!他這個人愛搬嘴。韓學愈多心得很,你請他手下人喫飯而不請他,他就疑心你有陰謀要勾結人。學校裏已經什麼『粵派』,『少壯派』,『留日派』鬧得烏煙瘴氣了。趙先生,方先生,你們兩位在我這兒喫飯,不怕人家說你們是『汪派』麼?劉小姐的哥哥已經有人說他是『汪派』了。」
辛楣道:「我知道同事裏有好幾個小組織,常常聚餐,我跟鴻漸一個都不參加,隨他們編派我們什麼。」
汪先生道:「你們是高校長嫡系裏的『從龍派』--高先生的親戚或者門生故交。方先生當然跟高先生原來不認識,可是因爲趙先生間接的關係,算『從龍派』的外圍或者龍身上的蜻蜓,呵呵!方先生,我和你開玩笑--我知道這全是捕風捉影,否則我決不敢請二位到舍間來玩兒了。」
范小姐對學校派別毫無興趣,只覺得對孫小姐還有攻擊的義務:「學校裏鬧黨派,真沒有意思。孫小姐人是頂好的,就是太邋遢,滿房間都是她的東西--呃,趙先生,對不住,我忘掉她是你的『侄女兒』,」羞縮無以自容地笑。
辛楣道:「那有什麼關係。可是,鴻漸,咱們同路來並不覺得她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