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啓示錄的慰藉 孤獨的紅色元帥和三天就被遺忘的革命 (第2/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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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電視上放的都是這些畫面:指揮大師羅斯特羅波維奇從巴黎飛來,座位邊放着一把槍,女孩子們用冰激凌安撫士兵……畫面上還有坦克上的花束……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些畫面……莫斯科的老奶奶們給士兵們送來三明治和水,並且讓他們給家裏寫信。他們把一個坦克師開進首都,卻既沒有乾糧也沒有廁所。從坦克艙口探出頭來的都是長着細嫩脖子的男孩,就是這樣子!——他們睜着膽怯的大眼睛,一臉茫然。到了第三天,他們還坐在裝甲車上,餓得面露兇相,都睡不着覺。女人們把他們團團圍住:“乖孩子,就你們,還會向我們開槍?”士兵們不說話,一個軍官大喊了一聲:“上面下命令時,我們就會開槍。”士兵們馬上就不見了,都躲進艙口裏了。就是這樣!我記憶中的畫面與你們的不一樣……我們站在人鏈中,等待進攻。傳言紛紛:快要放瓦斯了,狙擊手就在屋頂上……一個婦女走向我們,上衣滿是勳章:“你們要保護誰?保護資本家嗎?”“是的,老太太你來幹什麼?我們在這兒是支持自由的。”“我曾經爲蘇維埃政權作戰,爲工人和農民作戰。不是爲了商人和公司。要是上級現在給我一把自動步槍的話……”
一切都命懸一線。我聞到了血腥味,我可不記得那是節日……
——我,只是個愛國者。請讓我也說幾句。(這個穿着敞開的羊皮外套,胸前掛着大十字架的男人走過來。)
我們生活在國家歷史上最可恥的時代。我們是懦夫和叛徒的一代人。我們的孩子以後會這樣說:“我們的父母出賣了一個偉大的國家,去換牛仔褲、萬寶路和口香糖。”我們沒有能捍衛我們的祖國蘇聯。這是可怕的罪行。我們出賣了一切!!我永遠都不會適應俄羅斯三色旗,在我們的眼前將永遠飄揚着紅旗。偉大國家的紅旗!那是偉大勝利的旗幟!我們總應該做些什麼吧,蘇聯人民要做些什麼吧……難道就讓我們閉上眼睛跑進這個噁心透頂的資本主義天堂?用花裏胡哨的圖片,用貨架上的香腸,花裏胡哨的包裝,就把我們給收買了。盲目,欺騙。我們把一切都拿去換汽車和服裝了。連故事都不用編……說中情局就這樣毀掉了蘇聯,說這是布熱津斯基[2]的陰謀……爲什麼克格勃沒有幹掉美國?不是愚笨的布爾什維克糟蹋了國家,也不是渾蛋知識分子們爲了出國和閱讀《古拉格羣島》而消滅了國家……更不要去搜集證據說這是猶太人共濟會的陰謀,是我們用自己的雙手摧毀了一切。我們異想天開,只要讓他們來開麥當勞,出售熱漢堡包,我們每個人就都可以買奔馳車,買磁帶錄像機了,在報亭裏就可以出售色情影片了……
俄羅斯需要一隻強壯的手,鐵腕,需要一個提着棍子的監工。能做到的,只有偉大的斯大林!烏拉!烏拉!阿赫羅梅耶夫可以成爲我們的皮諾切特,可以成爲雅魯澤爾斯基大將……巨大的損失啊……
——我是共產黨員。我是支持緊急狀態委員會、支持蘇聯的。我是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堅定支持者,因爲我喜歡生活在帝國。“遼闊的國家,我的鄉土……”1989年我出差去維爾紐斯。出發之前,工廠的總工程師(他已經在那邊了)打電話警告我說:“你不要跟他們說俄語啊。如果你說俄語,在商店裏連一盒火柴都買不到。你還沒有忘記烏克蘭語吧?就說烏克蘭語吧。”我當時還不相信,怎麼可能啊?他說:“在食堂都要小心可能被下毒啊,或者飯裏面有玻璃碴子啊。你在那裏現在是佔領者,明白嗎?”我還滿腦子的各民族友誼呢,和蘇聯兄弟情誼什麼的呢。一直到抵達維爾紐斯火車站,我都還不相信。結果,我剛剛下車踏上月臺……沒過幾分鐘,他們一聽到我說俄語,就讓我明白,我已經來到了外國。我就是個佔領者。從骯髒落後的俄羅斯來的佔領者。一個俄羅斯的伊萬,野蠻人。
電視上只是跳着小天鵝舞……總之,我是早上在商店聽到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消息的。我趕緊跑回家,打開電視機:他們幹掉了葉利欽沒有?電視臺在誰手裏?誰在指揮軍隊?一個熟人來電話說:“嗯,這幫狗日的,現在又擰緊螺絲了。我們又成了齒輪和螺絲釘。”我一聽就冒火了:“我雙手贊成,我支持蘇聯!”他的態度一瞬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有胎記的那個米哈伊爾[3]完了!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您明白嗎?應該和人民對話,說服他們。要有動作,首先應該拿下康斯坦丁諾電視中心,晝夜廣播:我們要拯救國家!蘇維埃祖國在危機中!儘快處理那些走狗,阿法納西耶夫們[4]和其他叛徒。人民一定會贊成的!
我不相信阿赫羅梅耶夫是自殺的。一個軍官不可能用繩子上吊……死在一條蛋糕盒子的絲帶上……像犯人一樣。在監獄牢房裏才這麼上吊呢,坐着,腿彎曲着。孤獨一人。這不是軍人的傳統,軍人討厭絞索。所以這不是自殺,肯定是他殺。是那些扼殺了蘇聯的人殺害了他。他們害怕阿赫羅梅耶夫在軍中的崇高威望,害怕他組織抵抗運動。人民那時還沒有被分化,只是不知所措,像現在一樣。很多人還像往常一樣生活,只在家讀報紙。而現實狀況是:一批人在喝稀粥,另一些人喝珍珠粉。
就是這樣,我親眼看到的……在老廣場上,一幫年輕人把梯子架上蘇共中央委員會大樓,那兒已經沒人保護了。長長的消防梯子,他們就鑽了上去……用鏟子和鑿子把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金色字母敲下來。另一批人在下面,把字母鋸開,把碎片分發給人們留念。路障拆除了。鐵絲網也成了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