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虛的迷惑 想要殺死他們所有人,又爲這個想法而恐懼 (第3/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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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記得了……我不要記住那些!我不要!(母親擁抱她,安慰她)
……地底下的一切更加可怕。現在我總是隨身攜帶一個手電筒,放在包裏。
……我聽不到哭泣或尖叫聲。一片沉默。所有人躺成一堆……不,不是害怕……然後,他們開始蠕動了。在那一刻,我意識到必須離開這裏,那裏應該還有化學品,在燃燒。我還找到了自己的揹包,裏面有我的學習筆記和錢包……當時驚呆了……被震聾了,但是我沒有感覺到疼痛……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喊:“謝廖沙!謝廖沙!”謝廖沙沒有回答……有幾個人仍然坐在車裏,已經不是活人的自然姿勢了。還有一個男人就像蚯蚓一樣掛在那兒,我害怕朝那邊看。
……我搖搖晃晃地走着,“救命啊!救命啊!”呼救的聲音不絕於耳。有個人在前面,像夢遊一般,緩慢地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後退。所有人都超過了我和他。
……兩個女孩朝我跑過來,額頭上黏着布片。不知怎的,我覺得冷得可怕。有人送來小凳子,我坐下來。我看到他們在向乘客索要皮帶和領帶,用來綁紮傷口止血。地鐵站女值班員在電話上對着什麼人大叫:“你們想要什麼?這裏的人們從隧道出來,都快死了,上到站臺,快死了……”(沉默)您爲什麼還要來折磨我們?我覺得很對不起我媽媽。(沉默)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淡忘了,繼續看電視,聽歌,出去喝咖啡……
<h4>母親:</h4>
我生長在蘇聯時代,最蘇聯的時代。我是蘇聯人,而現在是新俄羅斯……我對它還弄不明白。我不能說哪個更糟糕,是現在,還是蘇共的歷史?我的思維就是刻板的蘇聯模式,我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活了半輩子,這都印在我的身心裏了,去不掉了。我是不是想甩掉它?不知道。雖然當時的生活很糟糕,但現在的生活則是很可怕。一早起來就各自奔波:我們去上班,女兒們去學習,整天互相打聽:“你在那裏怎麼樣?你回家要多少錢?坐什麼車?”晚上全家團聚是我唯一放鬆的時間,至少是個喘息的機會。我害怕一切,經常發抖。女兒們都責備我說:你看你,媽媽,總是一驚一乍的……我其實很正常,但我需要這個安全屏障,這個外殼就是我的家。我很早就沒有了爸爸,也許,這就是我如此易受傷害的原因,我的脆弱超過了爸爸愛我的程度。(沉默)我爸爸參加過戰爭,兩次在坦克裏被燒傷……整個戰爭他都參加了,活了下來,回到家裏卻被打死了。在一個門洞裏。
我上學時念的都是蘇聯的教科書,和現在學的完全不一樣。你們只要比較一下……關於俄羅斯的第一批“恐怖分子”,在我們的書裏他們都被寫爲英雄烈士。像是索菲亞·彼得羅夫斯卡婭、基巴斯契夫[3]……他們是爲了人民,爲了神聖事業而犧牲的。他們向沙皇投擲炸彈。這些年輕人往往是貴族出身,生在上流社會家庭……讓我們感到驚訝的是今天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呢?(沉默)在歷史課上,讀到偉大衛國戰爭時,老師給我們講述白俄羅斯女游擊隊員埃琳娜·馬紮尼克的功績,她在佔領白俄羅斯的德國納粹最高領導人庫伯的牀上安放炸彈,炸死了庫伯和他懷孕的妻子。而隔壁的房間裏就是庫伯幼小的孩子們……斯大林親自將“金星”獎章授予埃琳娜·馬紮尼克。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還經常在中學和英模報告會上回憶自己的功勳。但是無論是老師,還是其他人,誰都沒有告訴過我們,當時隔着牆還睡着孩子們,而埃琳娜·馬紮尼克就是這些孩子的保姆……(沉默)戰爭結束後,一些有良心的人都羞於回憶起他們在戰爭中不得不做的事情。我的爸爸就很痛苦……
在“汽車製造廠”地鐵站引爆自殺炸彈的男孩來自車臣。人們從他的父母那裏得知,他讀過很多書,喜歡托爾斯泰。他在戰爭中長大,在轟炸和炮擊中長大,曾親眼看到自己的表兄弟被打死。十四歲那年,他逃進山裏投奔了哈塔卜[4]。他就是想復仇。據說他本來是一個純潔的男孩,心地善良,熱心腸……人們還常常取笑他:哈哈,真是個小傻瓜……他學成了一個神槍手,也學會了投擲手榴彈。他媽媽找到了他,把他帶回村裏,希望他讀完高中,畢業後做一個泥瓦工。但一年之後,他再次消失在山裏。他們又教會了他爆破,然後他來到了莫斯科……(沉默)如果他是爲了錢而殺人,那一切都不難理解,但他不是爲了錢。這個男孩可以投身於坦克之下,也可以炸燬一家婦產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