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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留學生,萬能博士,會繅絲,也會養蜂,又是美術家,又是巴枯寧主義者,又是──」
範博文搶着替杜新籜背誦頭銜,可是還沒完,他自己先笑起來了。
杜新籜不笑,卻也不顯得窘,很大方的樣子對四小姐鞠躬,又伸出一隻手去。可是看見四小姐的一雙手卻貼在身旁不動,而且回答的鞠躬也多少帶幾分不自在,這杜新籜柔和地一笑,便也很自然地收回手來。他回中國來僅只三天,但中國是怎樣複雜的一個社會,他是向來瞭解的;也許就爲的這一點了解,所以在法國的三五年中,他進過十幾個學校,他試過各項的學科:園藝、養雞、養蜂、採礦、河海工程、紡織、造船,甚至軍用化學、政治經濟、哲學、文學、藝術、醫學、應用化學,一切一切,他都熱心過幾個星期或幾天,「萬能博士」的雅號就是這麼來的;如果說他曾經在法國學得一些什麼特殊的,那就是他自己方式的巴枯寧主義──「什麼都看不慣,但又什麼都不在乎」的那種人生觀,而這當然也是他的「萬能」中之一。
他有理想麼?他的理想很多很多。說得正確些,是當他躺在牀上的時候,他有異常多的理想,但當他離開了牀,他就只有他那種「什麼都看不慣,但又什麼都不在乎」的氣質。
他不喜歡多說話,但同時,確是個溫柔可親的人物。
當下因爲四小姐的被「發見」,那三位喜歡說話的青年倒有一會兒的沉默。杜新籜雖然不喜歡夾在人堆裏搶話來說,可是大家都不出聲的時候,他也不反對自己說幾句,讓空氣熱鬧一點。他微笑着,輕描淡寫地說:
「一個剛到上海的人,總覺得上海這地方是不可思議的。各式各樣的思想,在上海全有。譬如外邊的麥歇曾〔「麥歇曾」法語。意即「曾先生」,杜新籜在法國留過學,故有此習慣。──作者原注。〕,──噯,你們都覺得他可憎,實在這樣的人也最可憐。──四姨,你自然認識他,我這話可對?」
四小姐真沒想到這麼一位比她自己還大幾歲的紳士風的青年竟稱她爲「姨」,她不由得笑了一笑。看見四小姐笑,範博文也笑了,他在杜新籜的肩頭拍一下說:
「大世兄老籜呀!我可不便忝居姻叔之列。」
「又是開玩笑,博文!──都是你們開玩笑的人太多,把中國弄糟了的!我是看着那姓曾的就不高興,想着他就生氣!不是他剛一到,我就對你們說這人準是混蛋?果然!我真想打他。要是在別的地方,剛纔我一定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