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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又坐下拿起針線活,織補一隻白色的棉紗長襪;她低着頭做活兒,不說話。夏爾也不作聲。從門底下鑽進來的風,在石板地上捲起些許灰塵;他望着灰塵緩緩移動,只聽見自己的太陽穴怦怦在跳,遠遠的還有一隻母雞在院子裏下蛋,咯咯地叫着。愛瑪不時伸起手掌貼在臉頰上,讓臉頰涼快一些,過後再去握住柴架的鐵球飾讓手心冷一冷。
她抱怨說開春以來一直覺得頭暈;她問他洗海水浴是不是有用;她講起修道院的寄宿學校,夏爾談到他的中學,話題多了起來。兩人上樓到她的臥室去。她給他看當年的樂譜本、獎給她的小書,還有撂在大櫥底上的櫟樹葉做的花冠。她還對他說起她的母親,說到墓地,甚至指給他看花園裏的那個花壇,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她都到那兒摘一些花去放在母親的墳前。可是他們家的花匠居然不明白她這是幹什麼;這些底下人真沒用!她挺想至少冬天能住在城裏,雖說夏日苦長,待在鄉下說不定更加無聊;——隨着話題的變換,她的聲音時而清脆,時而尖細,或者,當她說到自己的時候,一下子拖長了聲音,調門最後低得幾乎像在自言自語,——剛纔還欣喜地睜大那雙神情率真的眼睛,這會兒卻垂下了眼瞼,目光中充滿悵惘,思緒飄蕩了開去。
夏爾晚上回到家裏,一句句的回味她說過的話,一邊細細回憶,一邊琢磨其中的含義,想象着他沒認識她的那會兒她是怎樣的。可是出現在腦海中的,總是第一回見到她,或是方纔跟她分手時她的模樣。隨後他暗自思忖她以後會怎麼樣,會結婚嗎,跟誰呢?唉!魯奧老爹很富有,而她!——那麼美!可是愛瑪的容貌隨時會浮現在眼前,有個像陀螺的嗡嗡聲一樣單調的聲音始終在他耳邊響着:“咳,你要是娶她就好了!你要是娶她就好了!”夜裏,他睡不着,喉嚨發緊,口渴得很;他起身捧起水罐喝水,又去打開窗子;天上綴滿繁星,一陣和風輕輕吹過;遠處傳來狗的吠聲。他朝貝爾託那邊轉過臉去。
夏爾心想反正不用冒什麼風險,盤算着一有機會就開口求親;可是,眼看機會來了,他卻每次都怕話說得不妥,就是開不出口。
魯奧老爹正巴不得有人把女兒娶走呢,因爲她在家裏並不能幫他做多少事情。他心裏也原諒她,覺得以她的才情,種地實在是委屈了她,種地想必是老天詛咒的行當,要不怎麼從沒見過有百萬富翁的種田人呢。這位老爹非但沒靠農場發財,反而年年賠本:因爲,要說做買賣他還能拿得起,挺有些心計,可真要說到種莊稼、管理農場,誰也不會像他這麼覺着不對勁。他壓根兒就懶得把手從褲袋裏掏出來,過日子卻從來不肯撙節用度,要喫得考究,要爐火生得旺,還要睡得舒適。他喜歡味道醇厚的蘋果酒,烤得嫩而帶血的羊腿、調得很勻摻燒酒的咖啡。他單獨在廚房裏用餐,面對爐火坐下,僕人端上擺好菜餚的小桌子,就像在戲臺上似的。
他瞅着夏爾見到女兒就要臉紅,料定不出多少日子他準會來求親,於是先自在心裏掂量起這樁親事來。他嫌夏爾個子矮小了點兒,不像他心目中女婿的模樣;可是大家都說他品行端正,爲人節儉,學問又好,而且想來不會太計較嫁妝。而魯奧老爹欠着泥瓦匠和馬具行老闆不少錢,葡萄壓榨機的軸又得換掉,眼看就非把那二十二阿克爾2地產賣掉不可了。
“要是他來求親,”他心想,“我就把她給他。”
聖米歇爾節3到了,夏爾來貝爾托住了三天。最後那天,也像前兩天一樣,一刻鐘一刻鐘地過去了。魯奧老爹送他出門;兩人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走了一程,眼看就要分手了;是時候啦。夏爾打定主意到樹籬拐角就說,可最後還是過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