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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在屋裏隨處走走,信步來到頂樓,只覺得穿拖鞋的腳下踩着了一個小紙團。他打開紙團念道:“堅強些,愛瑪!堅強些!我不想給您的生活帶來不幸。”這封羅多爾夫的信,當時愛瑪掉在了箱子縫裏,就此一直撂在那兒,這會兒天窗透進的風,剛好把它吹到了門口,夏爾一時癡呆呆地愣在那兒,而當初,比他此刻臉色更蒼白的愛瑪,也曾站在這同一個地方,萬念俱灰,想着去死。末了,他在第二頁紙的下端看見一個小小的“羅”字。這是什麼意思?他回想起羅多爾夫的殷勤來訪,他的突然不見蹤影,以及後來有兩三次偶然路遇時他臉上的尷尬神情。可是信上那種尊敬的口吻,又把他的想法岔了開去。
“他和她也許是柏拉圖式的相愛,”他心想。
況且,夏爾不是那種愛尋根刨底的人,他在證據面前退縮了,猶豫不決的嫉妒消泯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他想,有人愛慕她是理所當然的。所有的男人見到她,肯定都會動心。她在他心目中,因而顯得更美麗了;他萌生了一種持久而熾烈的慾念,這團慾火使他肝腸寸斷,而且因其無法實現而變得永無止境。
爲了博得她的歡心,就像她還活着一樣,他時時處處按她的喜好、她的想法行事;他買了漆皮長筒靴,戴起白領結。他在脣髭上抹油,他像她一樣簽署記名期票。她進了墳墓,還在把他往歪路上引。
他不得不一件件的賣掉那些銀餐具,隨後又變賣客廳裏的傢俱。整個屋子漸漸變空了;但那間臥室,她的那間臥室,依然跟過去一樣。喫過晚飯,夏爾總要上樓來待一會兒。他把小圓桌推到壁爐跟前,挪近她的扶手椅。他在對面坐下。一支蠟燭在鍍金的燭臺上燃着。貝爾特在他身旁給石印畫塗顏色。
可憐的父親瞧見她穿得這麼寒磣,不禁悲從中來,女傭根本不好好照料貝爾特,她的短靴沒繫鞋帶,罩衣從袖籠到腰下裂了條大口子。不過她長得又溫柔又可愛,每當她姿態優雅地俯下臉去,讓美麗的金髮披落在紅撲撲的臉頰上的時候,無盡的欣慰便會湧上他心頭,而這份歡欣中又夾雜着苦澀,就像釀壞的葡萄酒裏聞得出樹脂味兒一樣。他給她修補玩具,用硬板紙做牽線玩偶,或是把肚皮繃了線的布娃娃重新縫好。然後,只要目光碰上那個針線盒,或者一條曳在外面的緞帶,乃至一根嵌在桌縫裏的別針,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冥想,臉色顯得那麼憂鬱,連貝爾特也像他一樣,變得憂鬱起來了。
如今沒人來看他們了;因爲絮斯丹逃到了魯昂,在那兒當了雜貨店夥計,藥劑師的孩子們愈來愈少跟貝爾特來往,奧梅先生鑑於彼此社會地位的懸殊,不想再跟包法利保持以往的親密關係。
他沒能用他的藥膏治好瞎子的毛病,瞎子迴轉紀堯姆樹林的山坡,對途經的乘客逢人便講藥房老闆如何言而無信,弄得奧梅進城時只好躲在燕子窗幔後面,免得讓他瞧見。他恨這瞎子,爲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決定不遺餘力除掉這傢伙;心生一計,此計足以說明他的老謀深算和心狠手辣。一連半年,在《魯昂燈塔報》上常能讀到這類花邊短訊:前往富庶的庇卡底地區的人士,想必在紀堯姆森林的山坡上見到過一個滿臉爛瘡、形容可怕的乞丐,他跟住你糾纏不休,死乞白賴地逼你交出買路錢。難道我們至今還處在中世紀的黑暗時代,還得聽憑乞丐在公共場所橫行霸道,拿着十字軍東征帶回的麻風和瘰癧四處招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