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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癌?”老湯小聲問。“不會是腫瘤吧?”小美臉色蒼白地問。老鄺畢竟是多年深交,才聽說就親自跑來,“我認識個香港醫生,世代清廷的御醫,祖傳祕方,藥到病除。”大笑道:“你們知道香港一年有幾萬人得鼻咽癌嗎?所以又叫‘廣東癌’。香港人最會治鼻咽癌,尤其這位高人,不知道多少人,比老湯嚴重多了,十幾服藥下去,不到半年,全都生龍活虎,比生病前還神氣哪!”
當天晚上老湯就打電話給那位高人。高人廣東方言,沉沉地,一聽就是見過大災大病、大風大浪的。尤其高人那句話--“不用怕!顯然不嚴重,喫藥應該沒問題。”讓老湯夫婦立刻喫了定心丸。隔幾天,尤醫師的報告出來,雖然確定是惡性腫瘤。第二天一早,老湯又撥電話去香港。高人下午纔回電。“機票得你出,藥也不便宜。”高人話還沒完,老湯已經喊道:“沒問題!錢不成問題,您能爲我專程來,已經感激不盡了。”
高人來了。一早飛機到,摸一摸,把一把,拍一拍,放下五包藥,每星期喫一包,就匆匆趕下午的飛機回香港了。老湯也不含糊,除了機票和二十五萬港幣現鈔,還派賓士車機場接送。每月高人來一次,喫了半年的藥,六百多萬臺幣花下去了,老湯不但吞嚥困難、鼻塞流血,而且聽力愈來愈差。高人也確實細細摸過老湯的脖子,知道那硬塊一點沒縮小,卻始終那麼一句話:“你要有信心嘛!中藥要是像西醫那麼硬來,就不叫中醫了,這是慢慢下工夫,而且已經看出來藥力正在生效!”
直到有一天夜裏,老湯臉上黏糊糊的,開燈,一枕頭血,纔不得不趕去尤醫生的診所。“我還以爲你去了大醫院。”尤醫生皺着眉頭,“沒想到你拖到今天,你看看!”指着斷層掃描:“你比較一下!擴散了多少?”“照你這情況,五年存活期還有一半。”“只有一半?”老湯嚇一跳,定定神說,“有沒有更好的療法?錢多少不成問題,我有的是錢!”“好!我給你聯絡。正好有熟人,我來想想辦法。美國有一種最新的定位高分子放射治療儀器,因爲能先精確地算好腫瘤的位置,再從不同角度照射,既能把腫瘤細胞殺死,又不致影響到腦子、眼睛、耳朵這些重要器官。”
隔天老湯就送禮到尤醫生家裏。尤醫生倒也不錯,隔禮拜便主動打個電話,報告進度。老湯就感激得又送份厚禮去。可是禮送了一份又一份,三個月過去了,還沒排上。所幸尤醫生用這時間爲老湯做了各種檢查,說美國那邊需要,並直接在臺付款,減免許多手續費。
老湯終於住進了美國那所放射治療的專門醫院。住進去的第三天,老湯又做了一次全身檢查和驗血,就上了放療臺。看那叫珍妮的女醫師,一樣一樣地叮囑,老湯覺得好溫馨,轉頭問翻譯的琳達:“怎麼謝謝她?”“你們早就付清了。”珍妮回答,“我們是不收任何禮物的。”沉吟了一下,笑問:“你怎麼知道我們這個醫院的?”“我的醫生,尤醫生介紹的,四個月前就知道了。”珍妮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突然開口:“你四個月前就知道,爲什麼不早來?我們有那麼多機器,隨時可以安排,根本不用排什麼隊!而且,你這麼緊急的病情,搶一天是一天,馬上來,馬上就安排治療了。”頓一頓,“而且,據我所知,你們臺灣去年也進了這種機器,你爲什麼捨近求遠呢?”
前面這個故事是根據實事改編的。雖然已經過去七八年,我至今還很難忘記,老湯死前一年對我說的話。那時候他的鼻咽癌已到末期,經過放射和手術,脖子幾乎削去了三分之一,說話的聲音已經很模糊,當他訴說到美國才發現根本不必排隊,卻被臺灣的醫生一拖再拖,甚至一次又一次送重禮,還不安排他赴美時,在他蒼白的臉上我看到憤怒與不甘。更令我難忘的是他過世之後,他太太對我幽默地說,她早看出來那所謂高人的藥根本不管用。但是當她丈夫抱着一線希望,相信“高人”能救命的時候,她半句話也不敢說,惟恐讓丈夫覺得她是心疼每次臺幣一百萬的診療費。
只是,從另一個角度想,如果他們家不是比較富裕,請得起那位“高人”,可能早就接受尤醫生的建議做放射治療了。又如果他們不是很有錢,能負擔到美國的醫療費用,尤醫生也必然立刻叫他在島內醫院做放療。那時候他纔是初期啊!據統計,初期鼻咽癌的治癒率可以達到百分之八十。就算是中期,五年存活期也有一半。假使他不找“高人”,一開始就在島內做放射治療,我相信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