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詩性的婉轉與徘徊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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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谷要出版文集,囑我作序,雖心裏惴惴卻不敢推辭。
在我的意識裏,深知文集這種出書規模對於一個作家非同尋常的意義,既是藝術創造的里程碑式的檢閱和歸結,更展示着一個作家創造生命的絢爛和莊嚴。和谷幾十年癡心文學創作,大半生的心力和智慧都傾注在稿紙上,竟有五百多萬字的散文、小說、詩歌、報告文學、隨筆、文論和劇本,年過50得以攏集梳理,編成六大卷,是挑選而不是全部。作爲同操文筆的我,首先感覺的是對和谷創造成就和創造精神的敬重,自然不敢推辭,把能否讀懂能否作好這篇序文的惴惴就隱壓到心底。
鄉情是一杯酒。一杯潛存在情感之湖深層裏濃郁馨香到化釋不開的陳年老窖。
我看到也感知到,被鄉情的酒液浸潤着的作家和谷,那根情感世界的主神經十分敏感,十分脆弱,又十分鮮活。一叢萱草,一撮茵陳,一根皁角,一棵老樹,一種鮮花,一圈窯院,一架紡車,一頁氏族譜紙,一位老人和一個同輩等等,一入得眼一謀得面一握上手一開了口,那根情感的主神經便發出顫音,記憶裏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的親情和村巷裏父老同輩的友情,瀰漫在野花野草窯院火炕裏的苦難和溫馨,這些純粹農業文明時代裏的生活形態的記憶,苦澀也溫暖,樸拙卻純淨,簡單更有真誠,因爲在小小年紀無染的心靈鐫刻下記憶,不僅難以風化,反是隔離愈久,或年事愈長,愈加鮮明,每有觸及,便潮湧般泛溢起來,便是這一篇篇瀰漫着濃濃思戀深沉憂傷的文字。
我猜測和谷寫着這些文字的筆在顫抖,因爲作爲讀者的我,在掀動着這些衝蕩着情感文字的書頁時,手指都發顫了;我也猜想和谷的稿紙上滴濺着淚痕,證據也是我自己觸及這些文字時,淚溼老眼。
幼年的和谷是不曾穿過一件洋布衣服的,“總穿着一身母親織的土布”。我長過和谷幾歲,解放前不必說了,直到上世紀50年代讀書到中學,也依舊是母親手織的土布。和谷筆下母親的那架紡車和織布機,母親右手搖着轉把左手扯着棉線的姿態和眼神,雙腳輪換踩踏底板的呱噠聲響,那自然地左右扭動着的臂膀和腰肢兒,是叩擊心靈的永恆的生命交響和舞蹈。我在閱讀的綿綿不盡的情思的咀嚼裏,那紡車和布機上和谷的母親,不知不覺中已經幻化出我的恩德如海的母親了。我掀動書頁的手指顫抖起來,淚水模糊了眼睛。
那紡車和織布機上的母親,不是和谷一人的母親,是鄉土中國人的母親,每個從鄉村長大的一茬又一茬中國人,都是在嗡嗡的紡車和呱噠的織布機的樂曲聲中,睜開眼睛學步走路進入各自的人生旅程的。無論這個人後來有怎樣的造化,有多大的出息和成就,官居幾品財富幾鬥(金),抑或是掐數着硬幣過日子的平民,有這樣的生命之樂貯藏心底,當是對人的精神和心靈的永久性滋養。和谷催我垂淚的一頁頁鄉情詩篇,讓我看到被這生命之樂滋養着的人性和人道的底色的鮮活和純淨。這無疑是透視作家心靈世界的窗戶,也是縈繞在愛心柔腸間的音符的直抒。反過來看,如若這生命之樂被抹掉了,人性和人道的那根神經也就麻木了僵硬了,即使硬要發出回瞻的聲音,難免弄出矯情的虛空的腔調,這類東西早已屢見不鮮了,令人生膩了。
我爲和谷所感動,更願這哺育靈魂的生命交響,鳴奏在往後的每一個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