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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蓬原籍西安。也便是說,他在關中地面上誕生和度過了童年。因社會的原因,家庭的遭遇,他來到了陝南。在陝南他不是個匆匆的過客,而是一呆幾十年的耕作農民。關中是黃土沉澱,壅積爲源,屬黃河流域。陝南是青山秀水,屬長江流域。他因此具備了關中黃土的淳厚、樸拙和陝南山水的清奇、鍾秀。而幾十年的社會、家庭、愛情、個人命運的反反覆覆,曲曲折折,風風雨雨,使他沉於社會的最基層,痛感於農民的喜、怒、哀、樂。這就是說,他首先是一個農民,一個不得志的農民,而後纔是一位作家。作爲作家的這一種生活的體驗,無疑更是一種感情的體驗。漢江流域,是楚文化的產生地。楚文化遺風對他產生過巨大的影響。這從他的第一本小說集《油菜花開的夜晚》中,就可以明顯看出。細讀這本結集,無論是往來於豬場與移遷到鄉下的工廠之間的年輕寡婦銀秀(《銀秀枝)),無論是歷經風雨的百年物事老楸樹下的老幺爹(《老楸樹下》),還是關鎣山的獵手年子才(《獵手傳奇》),再是竹林寨的六嬸(《竹林寨的喜日》),無不觀事觀物富於想像,構思謀篇注重意境,用筆輕細,色彩卻絢麗,行文舒緩,引人而入勝。他是很有才力,善述哀,長言情,文能續斷之,斷續之,飛躍升騰,在陝西作家中,有陰柔靈性之美的,就不能不算作他了。
文學創作,猶如體育運動,作家也要求有一種意識。對於現實生活,這種意識愈是強烈,愈能把握作品的總體結構和局部枝末細節。這種意識的產生,得源於深厚的生活積累和對生活的深刻認識,這便也就具備了作品的底蘊。作品的深刻與否並不建立在膽子的大小,作家的文采才華,同樣也不等於囂喧洶洶。中國幾千年的文學,陶淵明、白居易、蘇軾、柳宗元、韓愈、司馬遷、曹雪芹、蒲松齡,儘管他們的風格各異,但反映的自然、社會、人生心境之空與靈,這是一脈相承的。空與靈,這是中國文學的一項大財富。我覺得王蓬於此是很
早就注意到了的,也正在努力繼承和實踐着的。一本《油菜花開的夜晚》,若從每一篇來看,有的借鑑運用得很好,有的借鑑運用得不理想,但即使在一篇不大成功的文章中,也不乏有的段落、有的情節、有的場面描繪得卻十分精彩。
中國的文學如何振興,外地的作家或許比陝西的作家思考得更多,追求和實踐得更多,但陝西的作家也開始了慢慢的思索和探索。情況是,有的作家從內到外極力借鑑,吸收外來文學,卻在進一步的融匯、化合方面做得不好,忘掉了和忽視了中國民族的美學心理結構,出現了欲速不達的效果。有的作家則完全拒絕外來的東西,將自己束縛在一個狹隘的圈子裏,我行我素。文學發展到今天,眼光一定要遠,應該在中西雜交的大前提下,各人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環境、修養、體質、愛好諸多條件,走自己的路子。王蓬的路子,走的是他自己的。楚文化的精,是不是可以說有一種“自遠”的味道。這種“自遠”,建立在“自近”的基礎上。這也正是王蓬作品讀來空靈而不空浮的原因罷。這是不是正是他紮根生活之中而才使作品產生的一種底蘊呢?
讀王蓬的《油菜花開的夜晚》,同時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即所謂的大度。也可以叫做力的問題。綜觀國內一些名作家,大都可稱爲思想家,或者說是有深遠的思想。當然,思想不是一個狹窄的概念;否則,會導致所謂“思想大於形象”之弊。古人講過:雄中有韻,秀中有骨。這不僅是指文學的表面,更重要的是內涵。所以我說王蓬的作品是有底蘊,也就是說秀中有骨。但如果王蓬能重新反過來吸收陝北作家路遙的獷,做一次南北結合,那局勢就更爲可觀了。也基於這一點上,我在前面說過要推崇漢代之風,在霍去病墓前看石雕,漢代的藝術竟能在原石之上,略鑿一些流利線條,一個石虎石馬之形象就凸現而出,這纔是藝術的極致。所以,在整個民族振興之時而振興民族文學,我是崇拜大漢朔風,而鄙視清末景泰藍之類的玩意兒的。如果以此去考察,研讀當今轟動世界文壇的拉丁美洲文學,從中就會悟出更多的東西了。
王蓬近期的一系列小說、散文,似乎比《油菜花開的夜晚》還要好。他是感覺頗好的作家,又開始了進一步的學習政治、經濟、哲學、美學的工作,來完滿他一個作家的“人格”和作品的“文格”。無疑,作爲一位陝西南方的作家,已經在爲陝西作家在全國文壇產生影響做出了他的貢獻。陝西的其他作家,應該向他學習,更應該使我效法。
1984年3月18日於靜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