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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演員,演出就是生命存在的意義,楊鳳蘭人活下來了,又有了聲音,她決心要把耽誤了十多年的時間補回來,把敏派藝術繼承和光大。但是災難和不幸總是糾纏她。一次演出途中發生了車禍,同車有兩人死亡,她雖然活下來,卻摔成嚴重的腦震盪,而且一個膀子破裂,落下殘疾,再也高舉不起。更要命的是戲劇在中國正處於低潮,所有演出單位只能下鄉到偏遠地區方可維持生計,她畢竟身子孱弱,不能隨團奔波。鳳蘭的脾氣變壞了,終日在家浮躁不寧。興國勸她,她就惱了,說:“我苦苦奮鬥了幾十年,現在就只有去唱唱堂會嗎?!”不理了興國,興國把飯做好,她也不喫。興國也是苦惱,琢磨着劇場不演戲了,能不能拍電視錄像片,與幾個搞攝像的朋友合計了,回來對鳳蘭說:“你如果真要演正經戲,就看你能不能成?”說了主意,鳳蘭猛地開竅,當了衆人面摟抱了興國,說:“知我者,興國也!”
拍電視片又談何容易?首先需要錢,夫婦倆從此每日騎了車子,成半年天天去尋找贊助,這個公司出一萬,那個熟人掏三百,見過笑臉,也見過冷臉,得到了支持,也承受了嘲弄,終於籌集了十二萬八千元,興國也因騎自行車磨破了痔瘡躺倒過三次。鳳蘭選擇的劇目是《五典坡》,《五典坡》是李正敏的拿手戲。但舊本《五典坡》蕪雜,夫婦倆多方求教專家學者,親自修改,終於開拍,辛辛苦苦拍攝了,卻因經驗不足,用人不當,拍成後全部報廢,錢也花光了。夫婦倆號啕大哭,哭罷了,你給我擦淚,我給你擦淚,咬了牙又出去籌款。
這一次鳳蘭誰也不信,只信興國,要興國導演。興國的本行是舞美設計,在國內獲得過三次大獎,雖未從事過導演,但對藝術上的一套頗精到,又經歷上次失敗,就多方請教,組成強有力的拍攝班子。新的拍攝開始,一切順利,鳳蘭極度亢奮,常常一天喫一頓飯。興國更是從導演、佈景、燈光、道具,以及所有演員、工作人員的接來送往,喫喝拉睡,事無鉅細地安排操作,每天僅睡兩個小時。—日,夫婦倆都在現場架子上,興國扛着攝像機選機位,往後退時,鳳蘭瞧着危險,喊:“注意!注意!”沒想自己一腳踏空,仰面從高架上跌下來,左腳粉碎性骨折了。在牀上又是躺了八個月。八個月後,帶着一手一腳都殘疾的身子將戲拍完,鳳蘭體重減輕了十斤,她笑着說:“活該戲要拍好的,後邊的戲是王寶釧寒窯十八年,我不瘦纔不像哩!”片子後期製作,資金極度緊缺,夫婦倆將家中僅有的幾千元存款拿出來,無濟於事,就乞求,欠賬,尋廉價的錄音棚,跑幾百裏外租用便宜剪輯機器。剛剛剪輯了前兩部,夫婦倆高高興興搭公共車返回,興國就在車上瞌睡了,瞌睡了又醒過來,他覺得肝部疼,用拳頭頂着。鳳蘭見他面色黑黃,大汗淋漓,忙去扶他,興國就昏倒在她懷裏。送去醫院,診斷爲肝癌晚期。半年後,興國死去,臨死拉住鳳蘭手,不讓鳳蘭哭,說:“鳳蘭,咱總算把戲拍完啦。”
《五典坡》新編本《王寶釧》三部放映後,震動了秦腔界。鳳蘭扮相俊美,表演精到,唱腔純正,創造了一個燦爛的藝術形象,被譽爲秦腔精品。一時間,三秦大地人人奔走相告,報紙上、電臺電視上連篇累牘報道,各種研討會相繼召開,成爲盛事。電視臺播映那晚,各種祝賀電話打給鳳蘭,持續到凌晨四點。四點後,鳳蘭沒有睡,設了靈桌,擺好了李正敏的遺像、譚興國的遺像,焚香奠酒,把《王寶釧》錄像帶放了一遍。放畢,天已大亮,開門出來,門外站滿了人,全是她的戲迷,個個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