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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文開始的時候,提出了“道德保守主義”這樣一種說法。我以爲“道德保守主義”和不問價值取向是否合理、只求積極進取的傾向,在現象上是一回事,雖然它們在邏輯上沒有什麼聯繫。這主要是因爲假如你不考慮價值取向這樣一個主要問題(換言之,你以爲舊有的價值取向都是對的,無須爲之動腦子),就會節省大量的精力,幹起呼籲、提倡這類事情時,當然精力充沛,無人能比。
舉例來說,有關傳統道德里讓寡婦守節,我們知道,有人說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又有人說過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這些先生沒有仔細考慮過讓寡婦守節是否合理,此種倫理是否有必要變革,所以才能如此輕鬆地得出要喪偶女士餓死這樣一個可怕的結論。
喜歡蕭伯納的朋友一定記得,在《巴巴拉少校》一劇裏,安德謝夫先生見到了平時很少見到的兒子斯泰芬。老先生要考較一下兒子,就問他能幹點什麼。他答道:幹什麼都不行,我的特長在於明辨是非。假如我理解得對,斯泰芬先生是說他在倫理道德方面有與生俱來的能力。安德謝夫把斯泰芬狠狠損了一頓,說道:你說的那件事,其實是世界上最難的事。
當然,這位老爺子不是在玩深沉,他的意思是說,你要明辨是非,就要把與此有關的一切事都搞清。這是最高的智慧,絕不是最低的一種。這件事絕不輕鬆,是與非並不是不言自明的。
在倫理道德的論域裏,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認爲,只有詳細地考慮有關證據,經過痛苦的思索過程,才能搞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就是這樣考慮倫理問題的;另一種認爲,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根本無須考慮,只剩下瞭如何行動的問題——我嫉妒這種立論的方式,這實在太省心。假設有位女子風華絕代,那麼她可以認爲,每個男人都會愛上她,而且這麼想是有理由的。但我很難想象,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相信自己一拍腦袋想出來的東西就是對的;現在能想出的唯一例子就是聖靈充滿的耶穌基督。我這輩子也不會自大到這種程度。還有一種東西可以拯救我們,那就是相信有一種東西絕對是對的,比如一個傳統,一本小紅書,你和它融爲一體時,也就達到了聖靈充滿的境界。
在這種狀態下,你會感到一切價值取向上的是與非都一目瞭然,你會看到那些沒有被“充滿”的人都是那麼墮落,因而充滿了道德上的緊迫感。也許有一天,我會向這種誘惑屈服,但現在還不肯。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4年第5期《東方》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