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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在外,遇上劫匪是最不愉快的經歷。匹茲堡雖然是一座比較安全的城市,但也有些不學好的男孩子,所以常能在報上看到搶劫的消息。奇怪的是我們在那裏留學的頭兩年,從來沒聽說過中國人遭劫。根據可靠消息,我們都在李小龍的庇護之下。這位仁兄雖然死去好幾年了,但是他的功夫片仍然在演。
誰都能看出李小龍的厲害之處——在銀幕上開打之前,他總是怪叫一聲,然後猛然飛出一腿。那些意圖行劫的壞蛋看到了,就暗暗咬指道:我的媽!遇上這麼一腿,手裏有槍也不管用。外國人看我們,就像我們看他們一樣,只能看出是黑是白是黃,細微的差別一時不能體會。所以在他們看來,我們個個都像李小龍。
這種情形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起因是1984年的國慶招待會。那一天我們中國留學生全體出動,佔住了學校的大廳,做了餃子、春捲等等食品來招待美國人。喫完了飯,人家又熱烈歡迎我們表演節目。工學院的一個小夥子就自告奮勇,跳上臺去表演了一套“初級長拳”,說是中國功夫。照我看他的拳打得還可以,在學校的體育課上可以得到四分以上,不過和李小龍的功夫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當場我就看到在人羣裏有幾個小黑孩在扁嘴,好像很不佩服。這種跡象表明不幸的事情很快就要發生,後來它就發生了。
我們那座樓裏住了七八個中國人,第一個遭劫的是樓下的小宋。這位同學和我們都不一樣,七七年高考時,他一下考取了兩個學校,一個是成都體院,一個是東北工學院。最後他上了東北工學院,但是他完全有資格當運動員。因此他就相當自負。
晚上到系裏做實驗,他完全可以開車去,但是他偏要走着去,穿過一大片黑洞洞的草坪,草坪邊上還有樹林子。我們都勸他小心點,他說不怕,打不過可以跑。這位朋友的百米速度是十一秒幾,一般人追不上的。有一天夜裏一點多鐘,他跑回家裏說遭劫了,劫匪是兩個人,一個個高,一個個矮,全是黑孩子。遭劫的地點離家很近,這兩個傢伙估計還沒走遠。我們樓裏也有四五個男人,聽了都很氣憤,決心出去找那兩個傢伙算賬,甚至還找出了一根打棒球的棍子,想拿着去。臨出門時我問小宋:
“你跑得快,怎麼不跑呢?”
他說那個個高的傢伙手裏拿了一支手槍。雖然他又補充說,那槍不像是真的,但是大家都認爲不該冒險出去。除此之外,還抱怨小宋爲什麼不早說對方有槍。大家離家好幾萬公里,家裏人對我們又寄予厚望,千萬別有個好歹。
過了幾天,我也遭了劫。劫匪只有一個,手裏也沒有槍。他是個白人小夥子,身材沒有我高,身體沒有我壯,還有點病歪歪的。按說該是我劫他纔對,但是我的確被他劫了。對這件事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在不知不覺之中被他劫了。當時天還沒大亮,我到公園裏去運動。公園在一個山谷裏,要經過一個木製的扶手梯,我就在那兒遇上了他。他對我說:夥計,給我點錢。我告訴他說:我沒帶錢。他說:讓我看看你的錢包。(混賬!你憑什麼看我的錢包?)我說:我沒帶錢包。他說:那你兜裏鼓鼓囊囊的是什麼?(豈有此理,你管得着嗎?)我說,那是一盒煙。他說:我就是要向你要根菸。我就給了他煙,借這個機會他也看了我的口袋,裏面的確沒有錢包。分手之後跑了一百多米,我纔想到這是打劫。順便說一句,括弧裏的話都是我後來想起來的。我當時很胖,所有的腰帶都不能用了,正在跑步減肥,所以心沒往別處想。當然,你要硬說我膽怯了,沒敢嚷嚷,我也沒話可講。後來知道,那個公園裏有人賣毒品。所以我見到的那傢伙十之八九是癮發了,想找我要錢買根大麻殺殺癮。還有人說,遇上那種癮急了的傢伙,最好給他點錢,否則他會扎你一刀,或者咬你一口。我想這也不是鬧着玩的,所以以後我早上跑步都繞着那個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