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站在底層的囚室裏,也想到但丁的那句詩,那是寫在地獄入口的大門上的。我掉頭四顧,那麼厚的牆,那麼高的小窗,那麼陰冷的囚房,又在孤零零的海上小島上!進來的人還會活着出去麼?“鐵假面”(居然真有“鐵假面”,我還以爲是大仲馬寫小說時創造的人物!)的結果不知道怎樣。米拉波伯爵居然回到人間了。我似夢非夢地在囚房裏站了一會,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比起我、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這裏又算得什麼呢?法國人不把它封閉,卻對外國客人開放,無非作爲歷史教訓,免得悲劇重演。巴士底獄沒有給保留下來,只是由於民憤太大,革命羣衆當場搗毀了它。我們的古人也懂得“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天卻有人反覆地在我們耳邊說:“忘記,忘記!”爲什麼不吸取過去的教訓?難道我們還沒有喫夠“健忘”的虧?
走出古堡,我重新見到陽光,一陣潮溼的海風使我感到呼吸自由。開船的時刻還沒有到,我坐在一塊大石上,法國友人給我拍了照。在這塊大石的一側有人寫了“祖國萬歲!”幾個紅色的法國字。望着藍藍的海水,我也想起了我的祖國。
馬賽的法國朋友對我們親切、熱情。小儒先生從尼斯開汽車趕回來同他父親一起到火車站迎接我們,還有當地法中友協的瑞羅先生和加士東夫人。他們爲我們在一所現代化的旅館裏預訂了房間。我們在馬賽過了一個非常安靜的夜晚,睡得特別好。的確是現代化的旅館,我們住進以後,還得研究怎樣開關房門。同行的朋友按照巴黎的規矩,晚上把皮鞋放在房門外,第二天早晨才發現沒有人擦皮鞋,擦皮鞋的機器就在近旁。只有在飯廳裏纔看得見服務員。我們是在同機器(不是同人)打交道。因此在機場跟好客的法國主人告了別,走上了飛機,我還在想一個問題:不搞人的思想現代化只搞物質現代化,行不行?得不到回答,我感到苦惱。但是飛機到達里昂了。
7月6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七九年七月十四日香港《大公報·大公園》。
[2]意即你們進來的人,丟開一切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