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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痛心她摯愛的表姊彩鳳隨鴉,代抱不平到恨不得紅杏出牆,而對她釘梢的故事感到鄙夷不屑——當是因爲前者是經由社交遇見的人,較羅曼諦克;②因爲她比旬太太有學識,覺得還是她比較能瞭解紹甫爲人——他寧可在家裏孵豆芽,不給軍閥做事,北伐後纔到南京找了個小事。但是她一方面還是對紹甫處處吹毛求疵,對自己的丈夫倒相當寬容,"怨而不怒",——只氣她的情敵,心裏直罵"婊子",大悖她的淑女形象——被遺棄了還樂於給他寫家信。
顯然她仍舊妒恨紹甫。少女時代同性戀的單戀對象下嫁了他,數十年後餘憤未平。倒是旬太太已經與現實媾和了,而且很知足,知道她目前的小家庭生活就算幸福的了。一旦紹甫死了生活無着,也準備自食其力。她對紹甫之死的冷酷,顯示她始終不愛他。但是一個人一輩子總也未免有情,不過她當年即使對那戀慕她的牌友動了心,又還能怎樣?也只好永遠唸叨着那釘梢的了。
幾個人一個個心裏都有個小火山在,儘管看不見火,只偶爾冒點菸,並不像林女士說的"槁木死灰","麻木到近於無感覺"。這種隔閡,我想由來已久。我這不過是個拙劣的嘗試,但是"意在言外""一說便俗"的傳統也是失傳了,我們不習慣看字裏行間的夾縫文章。而從另一方面說來,夾縫文章並不是打謎。林女士在引言裏說我的另一篇近作《色,戒》——女主角的名字才諧音爲"王佳芝"?)
使我聯想到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上曾經有人說我的一篇小說《留情》中淡黃色的牆是民族觀念——偏愛黃種人的膚色——同屬紅樓夢索隱派。當然,連紅樓夢都有卜世仁(不是人),賈芸的舅舅。但是當時還脫不了小說是遊戲文章的看法,曹雪芹即使不同意,也不免偶一爲之。時至今日,還幼稚到用人物姓名來罵人或是暗示作書宗旨?
此外林女士還提起《相見歡》中的觀點問題。我一向沿用舊小說的全知觀點羼用在場人物觀點。各個人的對話分段。
這一段內有某人的對白或動作,如有感想就也是某人的,不必加"他想"或"她想"。這是現今各國通行的慣例。這篇小說裏也有不少這樣的例子。林女士單挑出伍太太想的"外國有這句話:死亡使人平等。其實不等到死已經平等了。當然在一個女人是已經太晚了……"指爲"夾評夾敘",是"作者對小說中人物的批判",想必因爲原文引了一句英文名句,誤認爲是作者的意見。
伍太太"一肚子才學"(原文),但是沒說明學貫中西。伍太太實有其人,曾經陪伴伍先生留學英美多年,雖然沒有正式進大學,英文很好。我以爲是題外文章,略去未提。倘然提起過,她熟悉這句最常引的英語,就不大至於顯得突兀了。
而且她女兒自恨不能跟丈夫一同出國,也更有來由。以後要把這一點補寫進去,非常感謝林女士提醒我。
(一九八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