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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窺望”這個詞總讓我想起Z。
窺望並不都是朝向自由。窺望,並非都要把眼睛貼近類似門上那樣的小孔。窺望可以在心底深藏,可以遠離被窺望物,可以背轉身去諱莫如深,甚至經年隔世,但窺望依舊是窺望,窺望着的心思會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全部泄露。這麼多年,Z把自己藏起來,不管是藏進一間簡陋的畫室還是藏進他清高的藝術,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朝那座美如夢幻的房子窺望。像若干年前的那個冬夜一樣,他一路離開卻又一路回頭,驚訝和羨慕,屈辱和怨恨,寒冷和自責和憤怒一齊刻骨銘心……從那時到現在,他心裏的目光一直沒有改變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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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時節,Z咬緊雙脣躲開狂呼濫叫的人羣,便躲進畫室,躲到他的油彩和畫布裏去了。不過他並不像F醫生那樣,對世間的紛爭不聞不問。Z只是漸漸輕蔑了那些紛爭,看不起所有捲入其中的人,稱他們爲“傀儡”爲“木偶”,當然這是文雅之稱,粗魯的說法是“一羣羣被愚弄的傻X”。畫家先是更習慣用這句粗魯的,後來則一律改用那句文雅的,再後來又間或用一用那句粗魯的,尤其更把末尾兩個最不好聽的字念得沉着並清晰。由此可見他心境的改變。就像他習畫的過程:先是不能脫俗,然後不能棄雅,再後雅不避俗、俗亦能雅了。自慚的俗人常要效雅,自負的雅士倒去仿俗,是一條規律。由此可見Z已經漸漸對自己有了信心。認識他的人,不管是喜歡他的還是不喜歡他的,都承認他的藝術天賦。
但是Z,多年中仍是癡迷地畫着那根白色的大鳥的羽毛,一遍又一遍,百遍至千遍。給那潔白的羽毛以各種姿態,以各色背景:高曠的,陰鬱的,狂躁的,或如烽煙滿目,或似混飩初開……Z在各色的背景前看它,有時中魔似地沉默不動熱淚盈眶,有時坐立不安焦躁得彷彿末日臨頭,發瘋似地把一幅幅畫作扯碎。
那是他的痛苦,也是他的快樂。
那就是,他又在窺望。
望見那座美麗的房子,望見很多門。
要望透那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