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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去年我竟作夢似的回了趟陝北。
想回一趟陝北,回我當年插隊的地方去看看,想了快十年了。
我的精神沒什麼毛病,一直都明白那不過是夢想。我插隊的那地方離北京幾千里路,坐了火車再坐火車,倒了汽車再倒汽車,然後還有幾十裏山路連汽車也不通。我這人唯一的優點是精神正常,對這兩條殘腿表示了深惡痛絕;就又回到現實中來。何況這兩條腿給我的遺憾又並非唯此爲大。
前年我寫了一篇關於插隊的小說,不少人說還象那麼回事。我就跟幾個也寫小說的朋友說起了我的夢想。大家說我的夢想從來就不少,不過這一回倒未必是,如果作家協會肯幫忙,他們哥兒幾個願意把我揹着扛着走一回陝北。我在交友方面永遠能得金牌,可惜沒這項比賽。作家協會的同志說我怎麼不早說,我說我要是知道行我早就說了,大夥都說“咳——!”
連着幾夜失眠。我一頭一頭地想着我餵過的那羣牛的模樣,不知道它們當中是不是還有活着的。耕牛的壽命一般只有十幾年。我又逐個地想一遍村裏的老鄉,肯定有些已經老得認不出了,有些長大了變了模樣,我走後出生的娃娃當然更不會認得。就又想我們當年住過的那幾眼舊石窯,不知現在還有沒有。又去想那些山樑、山峁、山溝的名字,有些已經記不清了。我攔過兩年牛,爲了知道哪兒有好草,那些山樑、山茆、山溝我全走遍……
很快定了行期。我每晚喫一片安定,養精蓄銳。我又想起我的一個朋友,當年在晉中插隊,現在是北京某劇團的編劇,三十二歲成家,帶着老婆到他當年插隊的地方去旅行結婚,據說火車一過娘子關這小子就再沒說過話,離他呆過的村子越近他的臉色越青。進了村子碰見第一個人,一瞧認得,這小子鬍子拉茬的二話沒說先咧開大嘴哭了。
我想很多插過隊的人都能理解,不過爲什麼哭大約沒人能說清。不過我想我最好別那樣。不過我們這幫搞文藝的是他媽好像精神都有點毛病。不過我不這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