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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遠而揹人的地方,自然鬧不起很多肚子,我們就各找了位置躺一會兒,長吁短嘆,“這他媽不是人乾的活。”我瞪着天,發覺這輩子有點不堪前瞻了。一天兩天好受,一年兩年也湊合活,一輩子呢?北京又傳來消息,說是沒來插隊的人都分配了好工作。我們搜腸刮肚用盡所掌握的髒話大罵一陣,躺在山坡上,再沒有別的主意。“小彬,你真不如去當兵,”仲偉說。小彬楞楞的。鷂鷹在天上盤旋。山的影子在拉長。鬧肚子也不能鬧到天黑去,只好又爬起來灰不塌塌往山上走。肚子咕咕叫,渾身都痠軟,對日天峁的理解又深一步——老天爺不公平。
山上,一行人還在上了發條一般緩緩移動,钁起钁落,钁起钁落,像一排靈活的農具。清平灣的人世世代代就這樣。太陽默默沉到山後去,山谷裏漫起迷濛的暮靄。钁頭依然砍得地球“空空”響,彷彿宇宙中無始無終的腳步。忽然響起山歌,由弱漸強,優美二字不便形容。
“咿喲喂——”,“喲嗬嘞——”,不過像全力掙扎中的呼喊,不過像疲勞寂寞時的長嘆。也不太拘泥拍節,尤其起句和結束,可以任意拖長,大約依據山野的寬闊度而定,也可能依據心中願望的焦灼度。
歌聲在天地間飄蕩,沉重得像要把人間捧入天堂。其中有頑強也有祈望,頑強唱給自己,祈望是對着蒼天。
蒼天不開恩,一年的力都白出。
插過隊的人,懂了那祈望的虔誠與恐懼。
老天爺,可別下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