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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
失戀的日子,與平常的日子,沒有多少不同。區別也許僅僅在於:它正途經我,尚未到達你。
推開窗。雨,密密匝匝地在樹上響作一團。雨必定是一滴一滴地敲響樹葉,正如時間一秒一秒地到達。但每一秒,和每一滴雨,都抓不住,雨或者時間響作一團連綿不斷。未來總戰勝現在,以及現在總敗於過去。煙在肺裏停留一會兒,在嘴裏經過,緩緩飄向雨中,消失。一切無非如此。
雨和煙那樣的日子比比皆是,只不過沒有一個具體的失戀作爲標誌。
那標誌,必定是在某一滴雨敲響某一片樹葉時到達我的,這符合邏輯。我有時想,要是我能阻止那一滴雨敲響那一片樹葉,失戀會不會就繞過我,也許就永遠放棄了我呢?我知道這不合邏輯。
那標誌,可能是一封信:“我想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愛上了別人。”也可能是一個電話:“無論如何我總是得告訴你,我已經愛上了,別人。”也可能是面對面,酒杯與酒杯輕輕地相碰之後,那一滴雨敲響了那一片樹葉:“我不想騙你也不想騙我自己我已經愛上了別人,不,不爲什麼,這既是原因也是結果。”但也可能是其它,不必認真於具體方式。可能就這樣,也可能是那樣,其它的方式。比如別人轉達的一個口信:“她已經愛上了別人。”總之,每一個字都很平常。每一個字都早已存在,當某一滴雨敲響某一片樹葉之時它們連成了一個意思響作一團。每一個字所具有的聲音都不陌生,現在它們以一種不曾有過的次序到達了我,響作一團連綿不斷。
電視里正播放一場跳水比賽。十米跳臺,背景是熾烈的陽光下的一座城市,浩如煙海的屋頂,山巒疊嶂般的樓羣。年輕纖秀的女跳水者,胸部和臀部都還沒長大,走上高高的跳臺,每一步送掉一段光陰。背景中,陽光飛揚得到處都是,紅色的屋頂上,桔黃色和白色的樓牆上,樹上,花花綠綠的遮陽棚上,各種顏色都被點燃了似的,爍爍刺目。一排排一摞摞密密麻麻的窗口張開在那兒一動不動一聲不響,真假難辨。爲什麼那肯定不是(比如說舞臺上或攝影棚裏的)一道佈景呢?
若不是一輛列車開過,很難發現那背景中還有一座高架鐵路橋。女跳水者沉着地走向跳臺前沿時,那鐵路橋上正有一輛藍色的列車與她同向而行。列車飛馳,一個一個車窗在她邁動的雙腿後面閃閃而過,因而她就像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像在後退。但邏輯告訴我,她實際在向前走,實際上她正走向跳臺的前沿。因而邏輯又告訴我,那背景是一座真實的城市。列車開出了畫面,女跳水者站住,低頭看一卜,舒一口氣,抬起目光。背景中林立錯
落的建築,甚至讓人想起有一天被太陽曬乾了的海底,所有的窗口一如既往,不動不響憂喜不驚的樣子。但邏輯告訴我,每一個窗口裏都活着一個故事,一排排一摞摞的窗口裏,是很多很多種願望的棲息之地。
從那背景中找一個窗口注意看,隨便哪一個,注意看它。它應該有內容,沒問題,肯定有。你不知道它裏面有一個什麼故事,但它裏面肯定有一個活生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