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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小醫院還在,但那座三層的小樓已無影無蹤,代之以一座雪白耀眼的五層新樓。那幾棵老槐樹也還在。奶奶的聲音(畫外音):“看,就是這兒,就在這裏面,你就是在這間屋子裏出生的。”我找到了那棵老槐樹和離它最近的那個窗口,但那兒已經不是產房,也不是診室了,那兒出售鮮花。
我走上樓,找到產科,在一羣年輕的(緊張又興奮的)準父親之中坐了一會兒。一個準父親問我:“怎麼樣,還正常吧?”我嚇了一跳,以爲他是在說我(“你精神還正常吧?”),我趕緊說:“還行。你呢,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所有的準父親都看我(天哪,他們等的就是這個),我趕忙改口:“我是說您希望是個男孩兒還是……?”這時候護士出來喊了一個名字(想必是裏面那位剛剛轉正的母親的名字),對一位慌慌地起立的馬上就要轉正的父親說:“你的,兒子!”(奶奶當年就是這樣聽說我來了的吧——“您的,孫子!”)我很想等着看看那個孩子,想真誠地吻他一下,但是我知道這兒很方便說不定會馬上把我拉到一個地方給我一針鎮靜劑。
我下了樓,在那鮮花店裏買了一束玫瑰。“白的還是紅的?”
“都要。”我把它放在奶奶曾站在那兒等我來的那棵老槐樹下,獻給我的出生地。一個幼稚的童聲(畫外音):“我是從哪兒來的?”奶奶的聲音(畫外音):“你自己也不知道嗎?那,誰還能知道?”
游泳場裏有幾個少女在訓練,一個漂亮的女教練坐在看臺上不斷地朝少女們喊。
我爬到看臺的最高處,繞着看臺走了兩圈。十米跳臺的背景中,熾烈的陽光飛揚得到處都是,紅色的屋頂上,桔黃色和白色的樓牆上,樹上,花花綠綠的遮陽棚上,各種顏色都被點燃了似地爍爍刺目。一排排一摞摞密密麻麻的窗口張開在那兒一動不動憂喜不驚。但,還有什麼理由懷疑那是佈景呢?除非我是瘋子(精神病患者)。那座高架鐵路橋幫了我的忙,以它作爲一個標度,我終於找到了那個角度。這時候沒有列車開過。少女們一個個走上跳臺,每一步送掉一段光陰。我的目光與她們的腿和那座鐵路橋排成一條直線(三點呈一線像射擊那樣,我開過槍,真槍),然後從她們額頭的背景中找那座大屋頂的樓房。
一個清潔工老大媽走過來:“你是哪兒的?”
我指指下面漂亮的女教練,又指指自己的胸脯:“朋友。”
“你這是?”
“呵,您看,”我指着遠處那座大屋頂的樓房問,“那兒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