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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又怎麼樣呢?從死往回看,從宇宙毀滅之日往回看:在寫字檯上賭一輩子錢,和在寫字檯前看一輩子書有什麼不一樣呢?抽一輩子大煙最後抽死,和寫一輩子文章最後累死有什麼不一樣呢?爲全套的家用電器焦慮終生,和爲完美的藝術終生焦慮有什麼不一樣呢?以無苦無樂爲渡世之舟,和以心醉於悲壯醉於神聖爲渡世之舟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如果以具體的生存方式論,問題就比較難說清,但把獲得歡樂之前、之後的兩個西緒福斯相比較,就能明白一個區別:前者(即便不是推石頭也)僅僅是一個永遠都在勞頓和焦灼中循環的西緒福斯,後者(無論做什麼)則是一個既有勞頓和焦灼之苦,又有欣賞和沉醉之樂的西緒福斯,因而他打破了那個絕望的怪圈,至少是在這條不明緣由的路上每天都有一個懸念迭出的夢境,每年都有一個可供盼望的假期。這便是物界的追尋和(精)神界的追尋,所獲的兩種根本不同的結果吧。當然賭錢或許也能賭到一個美妙境界,最後不在乎錢而在乎興奮了,那自然是值得祝賀的,但我想,真有這樣的高人也不過是讓苦給弄傷了心,到那牌局中去躲避着罷了,與西緒福斯式的歡樂越離得遠些。
最後有一個死結,估計我今生是解它不開了:無論哪條路好,所有的人都能入此路嗎?從理論上說人都是一樣的構造,所以“人皆可成佛”,可是實際上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實;倘若設想一個人人是佛的世界,便只能設想出一片死寂來,無差別的世界不是一片死寂能是什麼呢?至少我是想不出一個解法來。想而又想可能本就是一個荒唐者的行狀,最後想出一個死結來,無非證明荒唐得有了點水平而已。那個歡樂的西緒福斯只是一個少數,正如那個“大徹大悟”的佛也是一個少數,又正如那些飽食終日的君主同樣是一些少數,所謂衆生呢?似乎總就是一出突圍之戲劇的苦難佈景,還能不體會一個“悲”字嗎?
史鐵生
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