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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七日上午十點卅五分
這河水可不是玩意兒。我的小船在灘上歪了那麼一下,一切改了樣子,船進了點水,墨水全潑盡了,書、紙本子、牙刷、手巾,全是墨水。許多待發的信封面上也全是墨水。箱子側到一旁,一切傢伙皆側到一旁,再來一下可就要命。但很好,就只那麼一次危險。很可惜的是掉了我那支筆,又潑盡了那瓶墨水,信卻寫不成了。現在的墨水只是一點點瓶底殘餘,筆卻是你的自來水筆。更可惜的是還掉了一支……你猜去吧。
這是我小船第一次遇險,等等也許還得有兩次這種事情,但不礙事,“吉人天相”,決不會有什麼大事。很討厭的是墨水已完,紙張又溼,我的信卻寫不成了。我還得到辰州去補充一切,不然無法再報告你一切消息。好在殘餘的墨水至少總還可以夠我今天用它,到了明天,我卻已可以買新的墨水了。在危險中我本來還想照個相,這點從容我照例並不缺少的,可是來不及照相,我便滾到船一邊了。說到在危險中人還從從容容,我記起了十二年前坐那軍服船上行,到一個名爲“白雞關”的情形來了。那時船正上灘,忽然掉了頭,船向下溜去,船既是上行的,到上灘時照例所有水手皆應當去拉縴,船上只有一個攔頭一個掌梢的,兩個人在急灘上駕只大船可不容易,因此在斜行中船就乓的同石頭相磕,頃刻之間船已進了水,且很快的向下溜去。我們有三個朋友在船上,兩人皆嚇慌了,我可不在乎。我看好了艙板同篙子,再不成,我就向水中跳。但很好,我們居然不用跳水還攏了岸,水過船面兩寸許,只溼了我們的腳。一切行李皆拿在手上,一個小包袱,除了兩隻腳沾了點水以外,什麼也不溼。故這次打船經驗可以說是非常合算的。我們還在那河灘上露宿一夜,可以說幹賺得這一夜好生活!這次坐的船太小了點,還無資格遇這種危險,你不用爲我擔心,反應爲我抱屈,因爲多有次危險經驗,不是很有意思的事麼?
那支筆我覺得有點可惜,因爲這次旅行的信,差不多全是它寫的。現在大致很孤獨的臥在深水裏,間或有一隻魚看到那麼一個金色放光的筆尖,同那麼一個長長的身體,覺得奇異時,會游過去嗅嗅,又即刻走開了。想起它那躺在深水裏慢慢腐去,或爲什麼石頭壓住的情形,我這時有點惆悵。凡是我用過的東西,我對它總髮生一種不可言說的友誼,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我們的船又在上灘了,不礙事,我心中有你,我膽兒便穩穩的了。眼看到一個浪頭跟着一個浪頭從我船旁過去,我不覺得危險,反而以爲你無法經驗這種旅行極可惜。
又有了櫓歌,同灘水相應和,聲音雍容典雅之至。我歇歇,看看水,再來告你。我擔心墨水不夠我今天應用,故我的信也好像得慳吝一些了。
二哥
十七日上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