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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的老水手聽說我請客,趕忙在旁打邊鼓兒說:“七老,你去,先生請客你就去,兩吊錢先生出得起!”
他嫵媚的咕咕笑着。我知道那是甚麼意思,就取了值四吊錢的五角鈔票遞給他,小水手笑樂着爲他把作火炬的廢繩燃好。於是推開了篷,這個人就被兩個水手推上了岸,也搖晃着個火把,爬上高坎到吊腳樓地方取樂去了。
人走去後,掌舵的水手方把這個人的身世爲我詳細說出來。原來這個人的履歷上,還有十一個月土匪的經驗應當添註上去。這個人大白天一面弄船一面吼着說“老子要死了,老子要做土匪去了”種種獨白的理由,我才完全明白了。
我心中以爲這個人既到了河街吊腳樓,若不是同那些寬臉大奶子女人在牀上去胡鬧,必又坐到火爐邊,夾雜在一羣划船人中間向火,嚼花生或剝酸柚子喫。那河街照例有屠戶,有油鹽店,有煙館,有小客店,還有許多婦人提起竹篾織就的圓烘籠烤手,一見到年青水手就做眉做眼。還有婦女年紀大些的,鼻樑根扯得通紅,太陽穴貼上了膏藥,做醜事毫不以爲可羞。看中了某一個結實年青的水手時,只要那水手不討厭她,還會提了家養母雞送給水手!那些水手胡鬧到半夜裏回到船上,把縛着腳的母雞,向艙裏同伴熱被上拋去,一些在睡夢裏被驚醒的同伴,就會喃喃的罵着,“溜子,溜子,你一條××換一隻母雞,老子明早天一亮用刀割了你!”於是各個臭被一角皆起了咕咕的笑聲。……
我還正在那個攔頭水手行爲上,思索到一個可笑的問題,不知道他那麼上岸去,由他說來,究竟得到了些甚麼好處。可是他卻出我意料以外,上岸不久又下了河,回到小船上來了。小船上掌梢水手正點了個小油燈,薄薄燈光照着那水手的快樂臉孔。掌梢的向他說:
“七老,怎麼的,你就回來了,不同婊子過夜?”
小水手也向他說了一句野話,那小子只把頭搖着且微笑着,趕忙解下了他那根腰帶。原來他棉襖裏藏了一大堆桔子,腰帶一解,桔子便在艙板上各處滾去。問他爲甚麼得了那麼多桔子,方知道他雖上了岸,卻並不胡鬧,只到河街上打了個轉,在一個小鋪子裏坐了一會,見有桔子賣,知道我歡喜喫桔子,就把錢全買了桔子帶回來了。
我見着他那很有意思的微笑,我知道他這時所作的事,對於他自己感覺如何愉快,我便笑將起來,不說甚麼了。四個人剝桔子喫時,我要他告給我十一個月作土匪的生活,有些甚麼可說的事情,讓我聽聽。他就一直把他的故事說到十二點鐘。我真象讀了一本內容十分新奇的教科書。
天氣如所希望的終於放晴了,我同這幾個水手在這隻小船上已經過了十二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