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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月初的一個陰沉沉的早上,十一點剛過,他倆在建築工地上握手相識。柯爾斯滕·麥克利蘭身着熒光色外套,頭戴安全帽,腳蹬一雙笨重的橡膠底長靴。拉比幾乎聽不清她的話語——不只是因爲水力壓縮機在附近不停震動,更因爲——他後來才瞭解到——柯爾斯滕說話的聲音總是很輕;她老家是因弗內斯[1],那裏的人都是這習慣,話還沒說完,聲音就弱去,彷彿她說到半截,發現有不同意見,或只是想轉移到更重要的話題。
柯爾斯滕這身裝束且擱置不提(或準確地說,多少也因爲這身裝束),拉比即刻便捕捉到她一系列心理和身體特徵的變化,如此種種,頗具吸引力,令他無可招架。他覺察到她淡定而愉快地應付建築隊那十二個強壯、傲慢的男人;她勤勉地查對日程表上的諸多細節;她很是自信,對時尚規則頗不在意,略不齊整的上門牙,也在彰顯個性。
和建築隊開完會,身爲客戶和承包商,他倆走到就近海灘,坐下來整理合約細節。可沒過幾分鐘,天便下起瓢潑大雨。因爲工地辦公室沒法處理紙面事務,柯爾斯滕建議步行去商業街找家咖啡館。
一路上,他倆撐着她的傘,聊起遠足。柯爾斯滕告訴拉比說,自己總是儘可能遠離城市。不久前,她還前往卡利金湖,在一片荒涼的松木林裏搭帳篷露營。遠離人羣和城市生活的紛擾雜亂,讓她獲得一種奇妙的平靜和洞察力。她說,沒錯,她是單身行動的;他腦補着她坐在帆布帳篷下解鞋帶的場景。到了商業街,他們沒找到咖啡館,便去一家昏暗蕭條的名爲泰姬陵的印度餐館躲雨。他們點了茶,(應店主強烈要求)要了一盤印度薄餅。然後他們一鼓作氣,解決完那些表格,並決定最好在第三週啓用攪拌車,然後再過一週運送鋪路石。
拉比猶如法醫一般力圖審慎、細密地分析着柯爾斯滕。他注意到她臉上有淡淡的雀斑;她的措辭透着武斷,又不無保留,實在奇妙,齊肩的濃密棕發被撩到一邊,她習慣一張口,便輕快地說:“是這樣的……”
儘管這是一次務實的交流,他還是努力捕捉她偶爾展現的更個人的一面。他問及她的父母,柯爾斯滕的作答略顯尷尬,她說她父親早年就不再歸家,是母親在因弗內斯把她獨自養大。“這開局可不理想,讓我對人性挺失望。”她苦笑着說(他注意到她左上門牙有點突)。“可能也因爲這個,我從來不相信有‘王子和公主式’的幸福。”
這番言論並不令拉比困惑,倒讓他想起一句格言說,憤世嫉俗者只是標準甚高的理想主義者。
透過泰姬陵餐館開闊的窗戶,拉比看到雲層在快速移動,遠處,淡淡的陽光灑落在彭特蘭丘陵黑色的火山岩山頂上。
他可以不去思考柯爾斯滕是個大好人,用一上午和他解決市政機構的一些煩心事,他可以不評判在她對於工作和蘇格蘭政治的觀點背後,她是何種個性。他可以同意她的靈魂無法透過她蒼白的皮膚和頸脖的弧度輕鬆被辨識。他可以滿意地說,她貌似太有趣,他還再需二十五年才能瞭解她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