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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你的意思了,”她戲弄他說,“說實話,就在我們第一次去那家餐館時。我注意到你屁股很好看,在你很無聊地講着我們要做的工作時,我就一直在想着它——然後,那天晚上,就在咱們躺的這張牀上,我體味着那種感覺,如果能握住你的……呃,行啦,我也要捂臉了,應該就那時吧。”
外表正經的人兒,內心也許正湧動着赤裸裸的情色幻想,但看其外在,卻又似乎只在關注一個善意的玩笑———對拉比而言,這觀點既令人訝然,也讓人深感愉快,它有一種直接的力量,撫慰着他對自己性慾的一系列潛在的罪惡感。柯爾斯滕深夜可能幻想過他,那時的她那麼含蓄,那麼真誠;而現在,她如此急切,如此直接——如此種種,令拉比體驗着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
有關性解放的所有學說都認爲,性愛從來便是諱而不言的,而且略令人羞赧。沒有人能坦言自己的慾望與幻想對象。恥辱感與壓抑的衝動不只爲人類祖先和某些內斂的宗教——出於鮮爲人知也並無必要的原因——所尊崇:它們註定亙古長存;從而,在某些特殊時刻(也許一生寥寥可數),當陌生者邀請我們卸下防禦,坦然面對潛藏在內心的那些令人內疚的慾望時,給予我們力量。
等他們消停下來時,已是凌晨兩點。黑暗中,傳來一隻貓頭鷹的叫聲。
柯爾斯滕躺在拉比的懷裏睡着了。她似乎很放心、很安逸,優雅地進入睡眠的湧流;而他,尚佇立岸邊,抗議着這奇妙光陰的落幕,排演着那些如癲若狂的時刻。他看見她的脣輕輕嚅動,彷彿在用某種夜的異國言語,閱覽一本書。偶爾,她似乎又乍醒片刻,面含驚色,乞求幫助:“火車!”她大聲說,或甚而更驚恐尖叫:“明天要考試了,他們把火車開走了!”他安撫着她(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趕去車站;她也爲考試做了充分複習),握住她的手,彷彿父母拉着孩子,準備穿過繁忙的馬路。
對於他們而言,“做愛”並非只有羞赧。他們不只有了性交;他們已經將彼此的感受——欣賞、柔情、感激和征服——翻譯成肉體語言。
人們認爲,肉體的交融令人興奮沸騰,但實質上,它也許是暗指我們欣喜於自己獲允展現隱祕的自我——欣喜於發現,愛人絲毫未被真實的我們所驚擾,反以鼓勵與支持回應我們。
十二歲時,拉比對性有了羞恥感,開始對它諱而不言。當然,此前他也撒過無關緊要的謊,幹過出格的事:他從父親的錢包裏偷過幾個硬幣;他假裝喜歡他姑姑奧蒂莉;某天下午在她位於濱海路的悶熱狹小的公寓裏,他抄襲了他那個聰明的同學米歇爾的代數家庭作業。但所有這些犯規,不曾讓他心生絲毫自我厭惡。
在母親眼內,他從來都是溫柔體貼的孩子,她暱稱他“老鼠”。老鼠喜歡抱着她,躺在起居室那張大大的羊毛毯子下面;老鼠喜歡把自己光潔的前額上的頭髮捋開來。然後,突然從某個學期開始,老鼠的腦海裏只有學校那羣比自己年長几歲的女孩;她們是西班牙人,有五六英尺高,能言善辯;課間休息時,她們會聚幫四處晃悠,在一起格格嬌笑,帶着一種自信和誘人的氣息,很折磨人。週末時,每隔幾小時,他就會溜進家裏那個狹小的藍色浴室,想象着那些場景;可事後,他便又決意要將這一切拋之腦後。他需要展現給家人的形象與他心知肚明的內在的自我之間,出現了錯位。失去母親也許最是他的錐心之痛,母親被診斷罹患癌症時,正是他青春萌動時,但這根本不能沖淡他的痛苦。在他意識深處,在某個黑暗的、毫無邏輯的隱祕處,總存有一種認知:也許是自己對性的領悟,加速了母親的離世。
對於當年的柯爾斯滕而言,世事也是紛繁複雜。她也總糾結於“好人”的定義。十四歲時,她喜歡遛狗,會去養老院做志願者,會對河流做專門的地理學研究;然而,她也會獨自待在臥室裏,躺在地板上,撩起裙子,看着鏡中的自己,幻想正爲學校一個年長於她的男生表演。和拉比頗爲相似,她也渴望有驚世駭俗的非主流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