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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人共度的第一個聖誕佳節;他們回到因弗內斯,待在柯爾斯滕母親家。麥克利蘭太太給予拉比的,是慈母一般的愛(新襪子、關於蘇格蘭鳥類的書,還爲他的單人牀備好暖水壺)與執着的好奇心——雖然被富有技巧地掩飾着。或餐後立於廚房水槽邊的打探,或沿着聖安德魯教堂廢墟散步時的究詰,顯得都漫不經心,但拉比心明若鏡。他正在接受面談審覈呢。她想了解他的家庭、他的情史、他在倫敦的工作爲何結束,如今在愛丁堡差事又如何。他正被全方位評估,而就他的年歲而言,本不該再有這父母式的盤查;他的認知會堅持,只有摒棄一切局外人評判權利的愛情,方得美好。因爲浪漫的婚姻需是當事主體獨特的權利,需要排除哪怕是最親密的人,即便她曾經每晚——時隔並不久遠——幫她洗浴,或在週末用嬰兒車推她去巴格公園[1]餵食鴿子。
然而,不挑明並非意味着麥克利蘭太太心無疑竇。她想了解拉比是否用情不專、揮霍無度、個性懦弱、好酒貪杯、惹人厭惡或偏愛武力解決爭端,之所以好奇,是因爲她知道,而且比絕大多數人都深知,最可能令我們慘遭塗炭的,其實是結髮之人。
在逗留的最後那日,午餐時,麥克利蘭太太對拉比說,自柯爾斯滕的父親離家後,柯爾斯滕便再沒張口唱過歌,這真是莫大的遺憾,因爲她的嗓音曾經特別被看好,還在合唱團唱過高音部分。她並非在分享有關女兒課外活動的細節;她是在告誡拉比——在規則允許的最大限度內,別毀了柯爾斯滕的生活。
新年前夜,他們乘火車回到愛丁堡;那是一輛老舊的柴油機車,要在蘇格蘭高地穿行四個小時。作爲這條路線的常客,柯爾斯滕自然事先備好了毯子,容他倆裹身在空蕩蕩的車廂裏。從遠處農場看過來,火車在茫茫黑暗中前行,必像一條發光的線一般,不會比千足蟲更大。
柯爾斯滕顯得若有所思。
“不,我沒事。”當他開口詢問時,她如此答覆說,可不容她否認完畢,一滴眼淚便滾落出來,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更多的眼淚奔騰而下。可她依然堅持說,真的沒事。是她自己犯傻,大腦短路。她並非有意令他難堪,所有男人都討厭面對這種狀況,她也不會養成哭哭啼啼的習慣。最爲重要的是,這與他毫無關係,因由在於她的母親。她之所以哭,是因爲自長大以來,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幸福——而這幸福,自己的母親卻幾乎無緣體驗,而她是與自己有着共生關係的人啊。麥克利蘭太太擔心的是拉比會惹她傷心。愛侶促成了自己的如許幸福,柯爾斯滕飽含愧疚的淚水,實則爲此而流。
他緊緊摟着她。他們沒有言語。過往六個月,已讓他們對彼此略有了解。他並未計劃在此刻提出。但當火車剛剛經過基利克蘭基村,檢票員查好票之後,拉比扭頭看着柯爾斯滕,開門見山地問,她是否願意嫁給他,當然無須立馬行動,他補充說,只要是她覺得合適的任何時候,也並不一定要大操大辦,可以是小型聚會,就他們和她母親,還有一些朋友,當然如果她喜歡更大排場,也沒問題;最爲關鍵的是,他毫無保留地愛她,渴望與她一生相守——比他曾經的任何渴望都強烈。
她轉過身,好一會兒都毫無動靜。她坦誠說自己並不擅長應對這種時刻,這事並不常有,甚至從未有過。它彷彿藍天驚雷,她沒準備好應答之語,這與常見的狀況全然不同,在此刻提出求婚,他該是多麼善良、瘋狂而富有勇氣——然而,儘管她憤世嫉俗,儘管她堅信自己並不在乎這些,但若他真正理解自己的渴望,也瞭解她是怎樣一個怪物,那麼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幹嗎不全身心地,既存無邊恐懼也滿懷感恩地說願意、願意、願意。
我們應該領悟到,婚姻忌諱縝密分析,若要求訂婚的情侶耐心而冷靜地解釋求婚與接受求婚的動機所在,便是缺乏浪漫,或甚至是顯得刻薄。然而,人們從來都熱衷於打探求婚發生的地點和方式。
於拉比而言,若他聲明並不真正瞭解自己求婚的緣由,並不存在理性且思路清晰、可與持懷疑或探尋態度的第三方分享的諸多動機,這並非有失敬意。他有的不是理論根據,而是感覺,是豐富的感覺;這感覺不許他放手讓她走,即便她腦門開闊,即便她上脣會微微突出於下脣;這感覺是他愛她,因爲她狡黠機靈,有出其不意的才智,激發他喚她是他的“水鼠”或他的“鼴鼠”(當然,她不同尋常的外表,也讓他感到自己可以敏銳地發現她的魅力所在);這感覺是他需要娶她,因爲她做菠菜餡餅時臉上的那份勤勉專注,因爲她在扣起自己粗呢外套時的那份甜蜜,因爲她在分析熟人心理時的那份靈動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