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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或說一直到現在,我仍是那種拿起筆來一張桌子只會畫出三隻腳,另外,一隻無論如何不知要將它擱在哪裏纔好的人。如果畫人物或鳥獸,也最好是畫側面的,而且命令他們一律面向左看。向右看就不會畫了。
小學的時候,美術老師總是拿方形、圓錐形的石膏放在講臺上,叫我們畫。一定要畫得“像”,才能拿高分。我是畫不像的那種學生,很自卑,也被認爲沒有藝術的天分。而藝術卻是我內心極爲渴慕的一種信仰,無論戲劇、音樂或舞蹈,其實都是愛的。
就因爲美術課畫什麼就不像什麼,使我的成績,在這一門課上跟數學差不多。美術老師又兇又嚴肅,總是罰畫得不好的同學給他去打掃房間。那一年,我是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孩子,放學了,就算不做值日的那一排要整理教室,也是常常低着頭,喫力的提着半桶水——給老師洗地去啦!因爲畫不像東西。
美術課是一種痛苦,就如“雞兔同籠”那種算術題目一樣。我老是在心裏恨,恨爲什麼偏要把雞和兔子放在一個籠子裏叫人算他們的腳。如果分開來關,不是沒有這種演算的麻煩了嗎?而美術,又爲什麼偏要逼人畫得一模一樣纔會不受罰?如果老師要求的就是這樣,又爲什麼不用照相機去拍下來呢?當然,這只是我心裏的怨恨,對於什麼纔是美,那位老師沒有講過,他只講“術”。不能達到技術標準的小孩,就被譏笑爲不懂美和術。我的小學美術老師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這,是現在纔敢說給他的認識。
本來,我的想象力是十分豐富的,在美術課上次次被扼殺,才轉向作文上去發展了——用文字和故事,寫出一張一張畫面來。這一項,在班上是拿手的,總也上壁報。
說起一生對於美術的愛,其實仍然萌芽在小學。那時候,每到九月中旬,便會有南部的軍隊北上來臺北,等待十月十日必然的閱兵典禮。軍人太多,一時沒有地方住,便借用了小學的部分教室做爲臨時的居所。兵來,我們做小孩的最歡迎,因爲平淡的生活裏,突然有了不同的顏色加入,學校生活變得活潑而有生趣。下課時,老兵們會逗小孩子,講槍林彈雨、血肉橫飛又加鬼魅的故事給我們聽。也偶爾會看見兵們在操場大樹上綁一條哀鳴的土狗,用刺刀剝開狗的胸腔,拿手伸進去掏出內臟來的時候,那隻狗還在狂叫。這驚心動魄的場面,我們做小孩的,又怕又愛看,而日子便很多采又複雜起來了。
每一年,學校駐兵的時候,那種氣氛便如過年一樣,十分激盪孩子的心。
在學校,我的體育也是好的,尤其是單槓,那時候,每天清晨便往學校跑,去搶有限的幾根單槓。本事大到可以用雙腳倒吊着大幅度的晃。蝙蝠睡覺似的倒掛到流出鼻血才很高興的翻下來,然後用腳擦擦沙土地,將血跡塗掉。很有成就感的一種出血。
兵駐在學校的時候,我也去練單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