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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因爲當年小學是不規定入學年齡的,我念到小學五年級時,才只有十歲半。
母親總是在我含淚喫早飯的時候勸着:“忍耐這幾年,等你長大了纔會是一個有用的人,媽媽會去學校送老師衣料,請她不要打你……”
那時候,我的眼淚總是滴到稀飯裏去,不說一句話。我不明白,母親爲什麼這麼殘忍,而她講話的語氣卻很溫柔而且也像要哭出來了似的。
有的時候,中午快速的喫完了便當,我便跑到學校角落邊的一棵大樹上去坐着,那棵樹沒有什麼人注意它,有粗粗的枝丫可以踩着爬上去,坐在樹蔭裏,可以遠遠的偷看老師的背影,看她慢慢的由辦公室出來向教室走去。遠看着老師,總比較安然。
老師常常穿着一種在小腿背後有一條線的那種絲襪,當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移動時,美麗的線條便跟着在窄窄的旗袍下晃動,那時候,我也就跳下樹枝,往教室跑去。
面對老師的時候,大半眼光不敢直視,可是明明顯顯的可以看到她鮮紅的嘴脣還有胸前的一條金鍊子。在那種時候,老師,便代表了一種分界,也代表了一個孩子眼中所謂成長的外在實相——高跟鞋、窄裙、花襯衫、捲曲的頭髮、口紅、項鍊……。
每天面對着老師的口紅和絲襪,總使我對於成長這件事情充滿了巨大的渴想和悲傷,長大,在那種對於是囚禁苦役的童年裏代表了以後不必再受打而且永遠告別書本和學校的一種安全,長大是自由的象徵,長大是一種光芒,一種極大的幸福和解脫,長大是一切的答案,長大是所有的詮釋……而我,才只有這麼小、在那麼童稚無力的年紀裏,能夠對於未來窺見一絲曙光的,就只有在那個使我們永遠處在驚恐狀態下女老師的裝扮裏。
我的老師那時候二十六歲,而我一直期望,只要忍得下去,活到二十歲就很幸福了。
常常在上課的時候發呆,常常有聲音,比老師更大的空空茫茫的聲音在腦海中迴響——二十歲——二十歲——二——十——歲——。想得忘了在上課,想得沒有立即反應老師的問題,一隻黑板擦丟過來,重重打上了臉頰;當時的個子矮,坐第一排的,那一次,我掩面從教室裏衝出去,臉上全是白白的粉筆灰,並不知道要奔到哪裏去!我實在沒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