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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小縣城裏,誰發表了一篇文章,就被看做人物了。我聽着人家稱呼才子,心裏頗有幾分得意。機關才子的名聲早有了,如今又是人們眼裏的作家。我在報上發了幾篇散文,就開始寫小說。起初找不着路數,好幾個小說都只開了頭,或寫了個大半就放下了。第一次把小說寫完,應該是1990年。我把小說《無頭無尾的故事》寄到《湖南文學》,很快就發表了。小說是黃斌兄從自然來稿中發現的。我當時並不知道刊物有所謂約稿和自然來稿之分,總以爲編輯凡稿必看的。看來,凡事都有機緣。當時刊物的幾位老師,王一平先生、潘吉光先生、李慕賢先生,都對我大加勉勵。
那時候,通訊不太發達,不方便同作者聯繫。《湖南文學》發表我小說時,就在作者簡介裏寫道:王躍文,二十四歲,畢業於湘潭大學。我後來向黃斌兄求證簡介的來歷,他說聽別人這麼介紹我的。可是,黃斌兄哪裏知道,有人背地裏說我簡歷造假。我那年二十八歲,也不是湘潭大學畢業的。我的母校是懷化師專,現在叫做懷化學院。我對母校懷有深情,她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一直慈祥地對我微笑。此一節不可說得太深,日後有機會再去“鉤沉”吧。
1995年,我的中篇小說《秋風庭院》獲《小說選刊》主辦的文學獎。當時,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獎評獎早已中斷,魯迅文學獎沒有設立。《小說選刊》有位編輯說,過去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獎就是我們刊物爲主操辦的。那意思似乎想告訴我們:如今評的這個獎,就相當於當年的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獎。我聽着有些幽默,同進士跟進士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當時,我調到長沙已有一年。去北京領獎,正是冬季。住的賓館是北京老四合院,暖氣大得只能穿襯衣。記得《小說選刊》的招待很客氣。但伙食越開得好,我就越喫不下飯。有頓飯據說最貴,我卻喫得最少。我忍不住叫過服務員:小姐,上一碟辣椒行嗎?服務員很客氣:我去給您看看。南方人是“你”“您”不分的,聽人客氣地稱呼“您”,感覺很受尊重。過了幾分鐘,她回來說:對不起,你們沒點辣椒。我差點噴飯,心想北京人怎麼這麼幽默!
我剛調到長沙,感覺未來無限遼闊。似乎能做很多事,眼前一片雲蒸霞蔚。可是過了四十歲,方知自己越來越渺小。1998年寫成《國畫》(1999年出版),2009年出版《蒼黃》。匆匆十年,蒼黃翻覆!我期間寫了兩百多萬不痛不癢文字,頭髮白去大半。經歷了一些事,見識了一些人。酸甜苦辣,生生吞下。曾經有些爭強好勝,如今通通都放下了。
有那麼兩年,我的文字在有些地方見不得報。有家報紙約我寫專欄,我給了編輯十幾篇文章,就出門旅行去了。一個多月後回來,方知自己的文章署名“浦人”。原來剛發了一篇《常識性困惑》,報社就接到某部門電話。編輯愛惜我那些文字,就做主把我的文章換名發表了。過了幾年,我在某地簽名售書。一位老者拿來一本剪報,問:請問浦人就是您嗎?老者說:您的文章,再怎麼變名字,我都認得出來。
我於寫作原來很自信的,現在卻是越來越惶恐。每次翻閱新出版的書,都是無盡的遺憾。自己明知的不足和可笑之處,又未必是下次可以彌補或改進的。我漸漸明白怎樣纔是好作家,而自己窮盡一生的努力不過是學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