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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們仍是有愛情的。然而,他們的愛情只是感冒。感冒本來有多種體徵,有的咳嗽,有的頭痛,有的噴嚏,有的畏寒,有的發燒。而據說他們這種感冒,通通只是發燒。有種特效藥,患者自備,注射幾次,燒就退了,病就好了。這讓我想起一個真實的故事。當年我們村有個女知青,長了滿臉青春痘,問怎樣才能消掉。生產隊長說,往脖子下面三卡的地方,打針西林油,就好了。有兩處需做訓詁:“卡”是本地方言,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叉開爲一卡;西林油是上世紀70年代通用的注射液,白色黏稠如牛奶,患愛情感冒症的這代人沒見過。沒想那女知青是個傻大姐,真的就收腹挺胸,卡將起來。才卡到兩卡,發現上當了,哇地紅了臉,大罵隊長流氓。如此說來,那位生產隊長原來很前衛的。
愛情本來就是種稀有元素,人類開採了幾千年,早已所剩無幾了。據說在中年男女那裏,還有些許儲存。但也不是富礦,就像亂開濫採的小煤窯,百孔千瘡。中年女人的愛情會遭何種境遇,我沒法臆測;中年男人,冷不防就會碰上尷尬。有回在飯桌上聽某女說,她向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發了個曖昧的手機短信,本是玩笑,他卻當真了,弄得很不好意思。她的結論是,別同四十多歲的男人開感情玩笑,他們會信以爲真的。我聽罷自嘲:男到中年,就得讓小丫頭片子當猴耍了。
正寫着這篇文章,聽說一位朋友最近又失戀了。我這朋友,說他風流倜儻,義薄雲天,並不溢美。因爲事業成功,自然老是戀愛。我曾經同他開玩笑:一個人談點戀愛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談戀愛。他聽罷詭譎而笑。他最近這次戀愛,始末我都見證了。他愛得像模像樣,並不只是年輕人的感冒,簡直是病入膏肓。所以他就真真實實地失戀了。真是奢侈,他居然拋開朋友,獨自去了個遙遠僻靜的所在,面對崇山瘦水,玩他的失戀去了。這時節,那朋友去的地方,應該開滿了杜鵑花。他應知道杜鵑啼血的典故,真該換個地方去憑弔愛情。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中年男人就最講認真。我的又一位兄弟,說他前幾年讀《廊橋遺夢》,居然嚎啕大哭,狀同京劇票友吊嗓子。我聽着雖是大笑不止,心裏卻淡淡的酸楚。誰讓我們都進入中年了呢?卻又想起某女奚落她的男友:你就看什麼《廊橋遺夢》了,早着呢!看看那對男女,我竟有些不屑:你們中年之後,只怕什麼夢也遺不了!
有人編了本書,好像叫《正在消失的詞語》,很有意思。我想若干若干年後,漢語如果還有幸存活着,也許會收錄這麼一個詞條:失戀,不常用詞,指古人類具有的一種特殊心理現象,即男女交媾一段後不再往來,一方或雙方感覺頭昏、失眠、厭食、精神萎靡,少數人伴有自殺反應(見不常用詞“殉情”)。人類這種心理現象同愛情、友誼、真誠等在大致相同的歷史時期逐漸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