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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很好玩的老記憶,間或會浮現在腦海。日子越久遠,越值得玩味。怕日久淡忘,謹此爲記。
從剛剛記事開始,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萬惡的舊社會暗無天日,窮人過着牛馬不如的生活。1949年,春雷一聲震天響,東方出了紅太陽,窮苦人民得解放!絕對不是開玩笑,我小時候真的以爲解放前是沒有太陽的。可是又天天聽見廣播裏唱歌: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我就悶在心裏想:那解放前的莊稼是怎麼長出來的呢?
我從小就很喜歡玩槍,當然是木頭削的。當時常聽人說,哪個老紅軍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我就非常羨慕。心想解放前地上的槍長得像樹木,天上下雨下子彈,那多好玩啊!只恨自己沒有生在舊社會!
從小聽得最多的歌,就是:天上佈滿星,月亮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受苦人把冤申。夏天夜晚生產隊開大會,會場就在露天的曬穀坪。當時的習慣,開會前社員羣衆都會自發地唱歌,唱得最多的就是這首歌。我就望着天上,不知道月亮在哪裏。當時不懂月明星稀的道理,只發現滿天星斗亮晶晶的時候,月亮很不顯眼。當時還有一句話聽得多:新舊社會兩重天。我家鄉沒有“重”這個量詞,我以爲“兩重天”就是“兩種天”。我就想:世上也許還有一種天,星斗滿天的時候,月亮仍然非常的亮。
小時候,家裏毛主席像貼得越多,說明政治覺悟越高。生產隊還搞過競賽評比,看誰家的毛主席像貼得多。我家除了廁所裏,所有屋子都貼着毛主席像。每個屋子還不止貼一張兩張,而是牆壁上貼上一圈。我感到不理解,天天聽到說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怎麼只看見毛主席的像,沒看見共產黨的像呢?
有一年家裏牆壁上貼滿了四川大地主劉文彩收租院的宣傳畫。記得那畫上是泥塑,拿泥塑反映舊社會最具表現力,灰頭土臉沒有色彩。我不知道是誤聽了大人的話,還是自己想當然,總覺得畫中那個光屁股的孩子就是我父親小時候,那位頭髮凌亂正在交租的老婦人就是我奶奶。我記得好像問過媽媽,她只是笑笑。
聽說地主暗地裏會記變天賬。賬上記些什麼,我並不知道。什麼是變天,我倒是知道,就是回到舊社會,紅旗變色,人頭落地。人頭落地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千萬個人頭落地,血流成河。可我又常常聽奶奶望望天色說,要變天了!我知道她說的是反動話,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