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h4>
1</h4>
王朔和他的同時代作家比起來,起點不算高。在劉索拉寫出她的《你別無選擇》;徐星寫出《無主題變奏》;莫言寫出《透明的紅蘿蔔》、《紅高粱》;馬原寫出《岡底斯的誘惑》、《虛構》的時候,他在寫什麼呢?在寫《空中小姐》。這是什麼東西?通俗言情故事而已,無論是立意、結構和貫穿其中的情調,都是對西格爾那風靡20世紀70年代的流行小說《愛情故事》的模仿。王朔那時的趣味相當於今天一個剛失戀的十八歲女孩,自以爲歷盡風雨,有大款出錢讓她做歌手,於是在自己的第一支單曲中哀怨地演唱那一段痛史。這痛史其實是一段感情遊戲,一唱起來也知道這東西的無聊,於是拼命誇大感受,針尖大的窟窿透過一火車的眼淚,使這看上去多少像是一次心碎,賺回一些眼淚就覺得是個成功了。
後來被他當做資本,津津樂道說個不休,一遇批評便拿出來遮羞的所謂反英雄反文化顛覆主流話語記錄大亂之後一代青年行狀和心路歷程云云,其實是當年劉索拉和徐星首創的寫作風格和路數。王朔只是一個跟着哄的,或叫效顰者。我以爲王朔在那時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者,他幾乎沒有什麼獨立的生活態度和觀察角度,基本處在他人風格的影響之下,這在他第二部小說《浮出海面》中同樣可以看得很清楚。這是雷馬克《凱旋門》和《三夥伴》以及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的中國版。另一個左右着他的趣味,甚至直接成爲他抄襲對象的是一個叫禮平的中國作家。禮平寫的《晚霞消失的時候》是20世紀80年代最好的情感小說,曾把王朔看得神魂顛倒,至少一頓飯沒喫,一週夜不成寐。他的小說所達到的文字優美和情感撼人程度是王朔從來沒在一篇小說中同時達到的。我不是說王朔在情節和語言上對禮平進行了抄襲,他抄襲的是美感,具體說是他筆下的女性人物。他在《浮出海面》中那個女孩子晶身上投注的是禮平在《晚霞消失的時候》中對那個叫南什麼的女孩投注的同樣目光和絲毫不變的感念。對那種清秀乾淨有書卷氣的女孩子的迷戀從此成爲王朔小說中的一個套路。他對女性的認識和欣賞再也沒往前走一步,說穿了就是把女性一直當孩子看,這不是女性的幼稚而是他的幼稚和一廂情願。若說他和禮平在對待女性的態度上有什麼區別的話,禮平筆下的女性還刻意強調她們的冰雪聰明,而王朔鍾情的對象除了單純就是越來越像傻大姐。我覺得王朔對知識女性有一種恐懼,也許這和他在街上長大的經歷有關,像他這路人很容易接受“只有難看的姑娘纔讀書”的流行偏見,我們都知道這不是事實,這若是真的,那大學裏的男生也太可憐了。人總是要找一點優越感纔可以繼續活下去,什麼都不具備的人最後就進行性別歧視。
“一半火焰”是王朔被閱讀最多的小說,作爲小說實在沒什麼可說的,那就是一個聳人聽聞的小報社會新聞一類的故事,後半部分是十足的敗筆。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畫蛇添足,看那個小說就知道了。我最不喜歡的是王朔在那裏面流露的自我欣賞和自以爲得計的小賣弄,好像誰一見他都要愛上他,只有他甩人家,人家對他都是苦苦追求,乃至痛不欲生。哪有這回事情?不要自己寫小說,就把自己搞成萬人迷,過什麼癮呢?最噁心的還要人家爲你殉情,完後你很悲壯,這是典型的小資產階級白日夢和自我吹噓,討厭!爲什麼王朔往往給人俗的感覺,他那粗語村言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在小說中,那些看似花裏胡哨的都市情景下流露出的極其陳腐極其庸俗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不是一寫當代生活、飯店、時裝、酒吧、放任的男女關係和譏諷一切就天然變得現代、激進和時尚,或者再噁心一點說:前衛。王朔的很多觀念,特別是對兩性關係的認識,其實既不現代又不西方,純粹是中國人骨子裏的下流。什麼是動物性,就是爭做一羣母羊中的公羊,並以此沾沾自喜,這是用什麼性解放玩頹廢也提升不了的。
王朔的下流使得他的言情小說不那麼純粹,說這因此具有了社會性或說揭露性真是誤會。當他不那麼下流時,又顯得可笑,這在《永失我愛》這類小說(有的小說我實在是懶得再提名字)中最爲明顯。他對高尚的情感實在是陌生,只得使用最濫的通俗劇手法,讓其中一人得不治之症,大家哭一場拉倒。他還說人家瓊瑤呢,我看他在這點上還不如瓊瑤。既不純情又不堅信,這是王朔的困境,這等於讓一個沒吸過毒的人去想象戒毒,寫得不成樣子也是情理之中,令我敬佩的只是這個人的膽兒大。
《過把癮就死》本來可以寫成很好的情感小說,這時就看出王朔把握結構能力的嚴重不足,像理髮那樣推着寫,最後仍然是一堆素材,面裏和了水,也揉了半天,就是蒸不熟,始終沒發出應有的香味兒,止步於一場家庭風波。
王朔的問題在於他只是個經驗主義者,像狗的眼睛一樣看到多少就以爲是全部了,基本上沒有想象力,或者說想象力能達到的長度不超過身體,也就能由胳膊想到胸脯,再想到性交已經是意外之喜,很爲自己的智力自豪了。當一個作家光眼睛大是不行的,也不是說要像一個笨蛋,幹什麼之前先把觀點立場想好了拿尺子量着步子走,那應該是一種天賦,在講故事的同時完成抽象過程,最終探及到事物的本質,將一件孤立的偶發的事件和人們不可逃脫的命運聯繫起來,這纔可能有大發現。這是好作家和壞作家的區別。非常遺憾,王朔在他那些言情小說中只能指給我們看那是一條魚,因爲脫水而死,但沒能告訴我們魚總是要死的,一直在水裏也終有一死——事後想到,愣給說出來不叫本事。
<h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