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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對後人的影響之中起碼有一項是負面影響:嚴厲對待別人,輕輕放過自己,借貶低別人抬高自己倒不是魯迅的發明,賬算不到他頭上。我覺得這是一很重要的問題,涉及人之爲人的根本立場。說衆人皆醉我獨醒可以,說衆人皆濁我獨清,這個恐怕只有剛出生的嬰兒才配。依我之見,中國人最大的劣根性就是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看見別人黑了。物理學早就證明了,在這個地球上沒有一個人處於比其他人優越的地位,代替上帝對別人進行精神審判,在篤信宗教的國家是最大的瀆神。缺點就是缺點,譬如病菌,無論是戰士還是蒼蠅攜帶都會使人生病。把自己說成戰士,把反對自己的人說成蒼蠅,講這個話的人一定對整個人類抱有極大的蔑視。恕我直言,類似的話我也聽希特勒講過。
後人的效顰都要魯迅負責並不公平。這就是榜樣的悲哀,遭人熱愛看來也不全是美事。魯迅對自己到底怎麼看,大概我們永遠不知道了。有一點也許可以肯定,倘若魯迅此刻從地下坐起來,第一個耳光自然要扇到那些喫魯迅飯的人臉上,第二個耳光就要扇給那些“活魯迅”、“二魯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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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講過:尼姑的光頭,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嗎?對魯迅,我也這麼想。各界人士對他的吹捧實在是太過分了,有時到了妨礙我們自由呼吸的地步。我不相信他如此完美,沒有這樣的人,既然大家越來越嚴厲地互相對待,他也不該例外。他甚至應該成爲一個標尺,什麼時候能隨便批評他了,或者大家都把他淡忘了,我們就進步了。中國有太多的神話,像我這樣的紅塵中人,若想精神自由,首先要忘掉還有一個“精神自由之神”。
我的那個研究魯迅的朋友對我說:魯迅是相信進化論的,即未來比現在好,青年人比老年人好。他還用他那種典型的自誇風格講,他的使命就是扛住正往下落的閘門,讓年輕人能逃出一個算一個。後來在廣州廈門看到清黨,他這個觀念有些動搖,認爲青年人壞起來也不遜於老的。但到臨死,他還是對未來抱有信心,一次看到蘇聯紅場閱兵的紀錄片,他對許廣平和在場的蕭紅說:這個場面我是看不到了,也許你們能看到,海嬰能看到。
這位朋友再三對我說:他其實是很熱情的,很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