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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般只在晚飯時給他打電話,沒人接是關了鈴在睡覺,接他就說在趕劇本,一年四季他大都是一個人在家。人民日報社前那條攤販街沒拆之前還見他孤零零出來買東西回家喫。我跟他說劇本是寫不完的,錢是掙不完的。他說是是,我是早晚要寫小說的。他在潘家園市場買了本解放初期一個小知識分子的日記,他準備根據這個日記寫一部長篇,那裏面有很多肺腑之言,掌握得當,能改變一代人的認識。他還有一個小說構思,跟《紅樓夢》和紅學家有關,聽他講已經很乖謬了,寫出來一定是超諷刺。這兩本小說都是一聽想法就對,也適合他發揮的東西,寫出來就佔一席之地。我勸他,寫吧,相聲你也禍害了,情景喜劇你也是頭牌,該往我們小說裏攪和攪和了。他美滋滋地說,真的,全瞧我啦?他對虛榮有一種孩子似的喜愛,拍《臨時家庭》投資方非要他做導演,一勸他就去了。我問他你導嗎,他說我給他們說戲,不說哪成啊。蔡明說,他在現場就愛聽人家管他叫“導演”,一聽就繃不住,閉着嘴張着倆鼻孔往外偷樂。
大概是導完《臨時家庭》之後,他說要寫小說了,閒了半年,每天愁眉苦臉,昨天一萬字了,今天只剩下三百。我說你就用劉震雲那法子,先往下蹚,最後一總改,這麼弄,一個自然段就能改一年。他說道理我明白,可是做不到。他那不是寫小說,是改筆路子,從電視劇下來都有那麼個曲折過程,在我看那甚至是改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寫劇本和寫小說是兩種活法,一個直通歡場一個自斷塵緣。他堅持了很久,又接戲了。一天說,沒辦法,得過日子,反正這倆小說在我腦子裏,丟不了。
他說他有憂鬱症,自己查書喫“百憂解”。
他說我跟你還是不一樣,有些事你早看開了,在我這兒就是大逆不道。
他說你相信有天堂嗎,上帝呢?他說我也想通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他說有人給他算命,只要活過四十三,還有四十三年壽命,這後四十三年別提多可心了,想要什麼都有。他說太好了,從來沒這麼好過,以後不玩了。
現在知道,他最後一夜自己在三里屯酒吧街轉了兩小時;十點左右給他一個雲南的朋友打過電話,說他父親喪事的事;之後去了一個朋友的酒吧,想跟人聊天,可是所有人都在聊,他沒能參加進去;凌晨四點去了“佰金瀚”桑拿,有朋友看見他臉上蓋着小毛巾在桑拿室裏睡着了,於是叫醒了他;上午十點鄰居看見他拎着買的熟食回家;這之後沒人再見過他。他的電話記錄在傍晚六點來鐘有打出去的電話,一個照顧過他的劇務在同一時間給他打進一個電話,問他在幹什麼,他說準備熱點東西喫。
法醫鑑定他是當天晚上十點至第二天凌晨兩點之間去世的。胃內無食物。見到他的人說他很安詳,面帶微笑。桌上的錄音機正循環放着民樂改編的《梁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