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何:一兩個月前,我還聽別的朋友談起,說你最新創作的一部長篇正卡在一個坎兒上,後來幾次碰見你,也感覺你心思全放在寫小說上。可沒想到你後來這麼快,就把新小說的第一部給完成,並交付了出版社。那我首先想問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打算寫這部長篇的?又總共用了多長時間,才完成這部小說?
王:1992年就動筆寫過,沒寫下去,以後心有點渙散,不務正業,就拖了下去。每年想起這事,也寫一點,始終沒找着合適的形式,感覺也過於紛亂,加在一起大約開過二十多萬字的頭,都廢了,沒進行下去。直到1997年,上帝親自出面干預了,把別的路都給我堵死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坐下來寫小說。說來我這人也有點兒賤,非要走投無路才認真對待自己,但凡有機會,就要混。當年我走上這條路也是基於這種處境。別人聽是矯情,其實我的意思是說,寫小說是一個人的最後手段,什麼都沒了,這東西還能支持你。我這不是自嘲,而是抬高自己,這種心情寫小說總比拿小說當敲門磚那種寫作動機要高級一點。我認識的寫得不錯的作家,大都與現實格格不入,沒幾個是到處喫得開的人物,我想他們之所以拿起筆,一定也曾面對絕境。這是我的一個迷信,不到萬不得已,寫不好小說。
現在成書的這本小說寫作時間是1997年10月到1998年10月,差不多一年。本來也沒想就此結尾,只進行到預想的一半,已經二十多萬字,怕太厚,乾脆一分爲二,餘下的另外成書得了。我自己是把這本小說當做要寫的這個大長篇的第一章。一章就二十多萬字,也是沒想到,全寫完恐怕也該死了。
何:說起來很偶然也很碰巧,我在出版社見到了你的小說原稿,在得到編輯允許後,我翻看了前幾十頁內容。雖然只讀了那麼一點,什麼問題也說明不了,但從小說的名字,還有我讀後的直覺粗略印象,就是它的樸素和平常。換句話說,我首先感到了行文的疏鬆和流暢,它讓我迫切地很想讀下去。
可現在有好多長篇小說買回家之後,讓人不能卒讀的原因,就是它們即使從文字表面上看,也是非常緊張和壓抑的。那麼在你創作這部新長篇小說時,是否有某種反刻意、反經典、反時髦的意向?
王:倒沒刻意反什麼,顧不上。要說刻意,也不過是刻意和自己過去有區別。我最想的是給自己一個變化,若無新東西,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一個小說有一個小說的路子,像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相貌。我找這小說的相貌找了好幾年,好容易找到了,沒想過多麼與衆不同,只覺得這是唯一合適的,即便落入時髦什麼的,也只得如此。如果你覺得它沒那麼緊張壓抑,那大概和我寫作時的心情有關,寫小說這一年我是常常處於喜悅當中,有時還自鳴得意,得意自己還沒失去對文字的駕馭能力。前些年,我差不多以爲自己廢了,像傷了手的彈鋼琴的,對自己否定得很厲害。這次算得上瞎子復明。
何:你現在完成的這部小說,是不是你原來在《我是王朔》裏說要寫的那部《殘酷青春》?還是一部和過去所說、過去所寫完全無關的新小說?它和你過去的小說,有沒有創作上的連續性?
王:是那部到處張揚過要跟《紅樓夢》和《飄》一拼的小說。我是把標準定在不能比它們次的水平上。《紅樓夢》是經典,《飄》是流行之王,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當然不能把標準定在《廢都》和張愛玲那兒。做到做不到是另一回事。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也很可以了。我還就這麼想了,不要臉就不要臉了。但不叫《殘酷青春》這名字了。這名字現在看有點顧影自憐,又沒逃過荒又沒判過死刑,倒黴淨是自找的,何殘酷之有?可悲可笑再加點可恥,而已。所以還是它,但名字沒有,我是說整個全書沒名,等最後完了再說,也許有更貼的,沒有,那就算了。照這個寫法,一百多本也沒準兒,誰還關心它整個叫什麼呀。
這小說跟我過去那些小說還是有一定關係的,主要在人物線索上。我是寫自己的那類作家,俗稱不大氣,視野侷限在個人一己之私的。我也沒比誰多活一輩子,再寫,還是那筐人。過去,寫得太零碎,僅僅是一些側面,也不免情勢所限,忽略了很多,誇張了一些,歪曲了大部分真相。我的想法是這次把我過去小說中的人物統統集合起來,給他們當然首先是給自己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我覺得這很有意思,像又活了一次。重新目睹那些發生過的事,又和老朋友們在一起,真是百感交集。有時我覺得自己像在寫遺書。
何:你以前出版的四本《王朔文集》,我全都認真讀過,有的還不止看了一遍。像《空中小姐》,即使今天在我看來,也是少見難得的一篇純情小說。像《過把癮就死》,其深刻也是今天許多愛情小說所不及的。可後來,到《頑主》,你的寫作風格又完全變成了另一種風格。那麼在你新創作的一部或是一系列小說之中,是否又將採用新的寫作方式或說有什麼風格變化?如果有,又將是一些什麼新變化?能否先向讀者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