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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樣的一些看法,它們的存在並不是爲了指出什麼,也不是爲了說服什麼,僅僅只是爲了樂趣,有時候就像是遊戲。在博爾赫斯的一個短篇故事《特隆·烏爾巴爾,奧爾比斯·特蒂烏斯》裏,敘述者和他的朋友從尋找一句名言的出處開始,最後進入了一個幻想的世界。那句引導他們的名言是這樣的:“鏡子與交媾都是污穢的,因爲它們同樣使人口數目增加。”
這句出自烏爾巴爾一位祭師之口的名言,顯然帶有宗教的暗示,在它的後面似乎還矗立着禁忌的柱子。然而當這句話時過境遷之後,作爲語句的獨立性也浮現了出來。現在,當我們放棄它所有的背景,單純地看待它時,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句話裏奇妙的樂趣所深深吸引,從而忘記了它的看法是否合理。
所以對很多看法,我們都不能以斤斤計較的方式去對待。因爲“命運的看法比我們更準確”,而且“看法總是要陳舊過時”。這些年來,我始終信任這樣的話,並且視自己爲他們中的一員。我知道一個作家需要什麼,就像但丁所說:“我喜歡懷疑不亞於肯定。”
我已經有十五年的寫作歷史,我知道這並不算長久,我要說的是寫作會改變一個人,尤其是擅長虛構敘述的人。作家長時期的寫作,會使自己變得越來越軟弱、膽小和猶豫不決;那些被認爲應該克服的缺點在我這裏常常是應有盡有,而人們頌揚的剛毅、果斷和英勇無畏則只能在我虛構的筆下出現。思維的訓練將我一步一步地推到了深深的懷疑之中,從而使我逐漸地失去理性的能力,使我的思想變得害羞和不敢說話;而另一方面的能力卻是茁壯成長,我能夠準確地知道一粒紐扣掉到地上時的聲響和它滾動的姿態,而且對我來說,它比死去一位總統重要得多。
最後,我要說的是作爲一個作家的看法。爲此,我想繼續談一談博爾赫斯,在他那篇迷人的故事《永生》裏,有一個“流利自如地說幾種語言;說法語時很快轉換成英語,又轉成叫人捉摸不透的薩洛尼卡的西班牙語和澳門的葡萄牙語”的人,這個乾瘦憔悴的人在這個世上已經生活了很多個世紀。在很多個世紀之前,他在沙漠裏歷經艱辛,找到了一條使人超越死亡的祕密河流,和岸邊的永生者的城市(其實是穴居人的廢墟)。
博爾赫斯在小說裏這樣寫:“我一連好幾天沒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陽,乾渴和對乾渴的恐懼使日子長得難以忍受。”這個句子爲什麼令人讚歎,就是因爲在“乾渴”的後面,博爾赫斯告訴我們還有更可怕的“對乾渴的恐懼”。
我相信這就是一個作家的看法。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