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昆明五華書院及無錫江南大學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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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抗戰勝利後,昆明盛呼北大覆校,聘胡適之爲校長,時適之尚留美,由傅斯年暫代,舊北大同仁不在昆明者,皆函邀赴北平,但餘並未得來函邀請。又念國共分裂日顯。自雅爾達協定後,美國急求撤退,而蘇聯則急求東進,國事蜩螗,方興未艾。餘昔在北平,日常杜門,除講堂外,師生甚少接觸。除西安事變一次以外,凡屬時局國事之種種集會與講演,餘皆謝不往。每唸書生報國,當不負一己之才性與能力,應自定取捨,力避紛擾。但自抗戰軍興,餘對時局國事亦屢有論評,刊載於報章雜誌。學生亦遂不以世外人視餘。幸餘離昆明赴成都,得少人事糾紛。倘再返北平,遇國共雙方有爭議,學校師生有風潮,餘既不能逃避一旁,則必盡日陷入於人事中。於時局國事固絲毫無補,而於一己志業則虧損實大。因此自戒,此下暫時絕不赴京滬平津四處各學校,而擇一偏遠地,猶得閉門埋首溫其素習,以靜待國事之漸定。
曾被邀赴常熟作講演,錢子泉鍾書父子亦被邀,同住一旅館中,討論及此。適滬上各學校爭欲招聘,子泉力贊餘意,鍾書則深盼餘留滬。即彼父子兩人,子泉仍返湖北,而鍾書則終留上海。而餘則適有滇人於忠仁來訪。其弟忠義方長昆明雲南省立圖書館,有志中國學術思想之研究。彼則在抗戰時從事滇緬公路之運輸,獲有盈裕,擬由其弟辦一五華書院,邀餘往。餘於雲南氣候山水既所欣賞,又以其偏在邊區,西南聯大已離去,餘再前往,正可謝絕人事,重回餘書生苦學之夙願。遂欣然允諾,於一九四六年秋,隻身前往。然其時餘胃病仍未痊復,不啻扶病而行。
及晤忠義,其人純謹退讓,溫和可親,頗自欣慰。而忠義見餘有病,亦絕不以五華一切雜務相擾,僅求餘每週作講演一次或兩次。爲餘覓一住處,即在翠湖公園中,前後五六進,皆空屋無人,餘單身住其最後一進。一女僕隨侍作膳食。翠湖既少遊人,此屋則絕無人到。
餘此去,乃知昆明氣候不宜早起,最好應於日出後起牀。午後必有風,最好能作午睡,至四時始起,則風已退。入夜,氣候更佳。省立圖書館即在翠湖公園中,餘每日晨起,必往閱讀半日。下午四時或再往,閱讀一小時左右。晚飯後,則散步湖上,靜寂無人,非深夜不歸。月圓當可有三夜,則非過十二時決不返。
又云南教育廳長張君,忘其名,乃留法學人,爲餘介紹一中醫,一週旬日必易一方,餘之再來昆明,養病之事乃更過於講學。
二
時西南聯大舊同事留昆明者僅二人,一爲劉文典叔雅,餘在北平時爲清華同事。住北平城中,乘清華校車赴校上課。有一年,餘適與同車。其人有版本癖,在車中常手挾一書閱覽,其書必屬好版本。而又一手持菸捲,煙屑隨吸隨長,車行搖動,手中煙屑能不墜。萬一墜落書上,煙燼未熄,豈不可戒。然叔雅似漫不在意。後因晚年喪子,神志消沉,不能自解放,家人遂勸以吸鴉片。其後體力稍佳,情意漸平,方力戒不再吸。及南下,又與晤於蒙自。叔雅鴉片舊癮復發,卒破戒。及至昆明,鴉片癮日增,又曾去某地土司家處蒙館,得吸鴉片之最佳品種。又爲各地土司撰神道碑墓誌銘等,皆以最佳鴉片爲酬。雲南各地軍人舊官僚皆爭聘爲諛墓文,皆饋鴉片,叔雅遂不能返北平,留教雲南大學,日夕臥煙榻上,除上課外絕不出戶。聞餘去,乃隻身徒步來訪,聞者皆詫,爲積年未有之奇事。時則餘尚未到。及餘居既定,乃屢訪之。窗前一榻,餘坐其榻之另一邊。每語,必移晷而別。又一人羅膺中,乃北大中文系教授,亦留雲大。
有一退休軍人,約叔雅膺中及餘三人赴其家度舊歲。其家在昆明湖之南邊,已忘其地名。汽車去,共三日,沿途風景佳勝,所至必先爲叔雅安排一吸菸處所,餘與膺中則得暢所遊覽。有一夕,停宿某縣城,其城中有一老伶人,唱旦角,負盛名。已年老,不復登臺。是夕,特在縣署堂上邀其演唱,聽者除叔雅膺中與餘三人外,縣中士紳約不過三十人。滇戲在全國各地方戲中,與京戲最相近。餘等因在座上批評稱道,並盛論京戲與滇戲之異同得失。演唱已畢,餘等談論猶不已。主人乃曰,不意三教授皆深通此道,滇中有老伶工慄成之,有云南譚鑫培之譽,彼亦年老退休。待返昆明,當告以三教授乃難得之知音,必強其登臺,以供三教授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