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新亞書院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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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九四九年春假,餘與江南大學同事唐君毅,應廣州私立華僑大學聘,由上海同赴廣州。僑大創辦人王淑陶,與君毅舊識。此校創於香港,遷來廣州。其時共軍已南至徐州。餘念於人事素疏,上下無交際,一旦戰氛渡江,脫身非易,不如藉此暫避,以免臨時惶迫。同事許思遠上海送行,謂,君暫避甚佳,盼九月能在此重晤。是當時人亦知政局可急切轉移,慣於生活在日軍佔領時之淪陷區,意謂此乃國內政權相爭,更無逃避必要,故言之安詳如是也。
及共軍渡江,上海戰事日緊,政府大部分機關已遷至廣州。一日,應行政院長閻錫山邀,晤之其官邸。同受邀者,多青年民社兩黨黨員。以學校教授資格者,惟餘一人。餘即席發言,謂,當抗戰時,軍隊佔最前線,政府居中指揮,教育界知識分子最在後方,惟受蔽護。今日形勢已非,前線軍隊在崩潰中,恐不可恃。政府遠退在此,知識分子教育界可以人自爲戰,深入民間,當轉上第一線。俟人心有定向,國事庶可挽回,政局可重建基礎,然後軍事始再可振作。餘意僅盼政府多方注意國內知識分子,至少在當時負羣望爲衆情所歸者,須及時多聯絡,設一妥善之安排。惜是日會場中,無人提及此層。餘亦僅發一場空言而止。
又一日,在街頭,忽遇老友張曉峯。彼乃自杭州浙江大學來。告餘,擬去香港辦一學校,已約謝幼偉崔書琴,亦不久當來,此兩人乃餘素識。又一人治經濟學,餘所未識。今亦忘其名。曉峯邀餘參加。餘謂,自一九三七年秋起,屢荷浙大之邀,僅赴遵義作一短期停留,有負盛情,每以爲憾。此次來廣州,本無先定計劃,決當追隨,可即以今日一言爲定。曉峯又告餘,近方約集一董事會,向教育部立案,俟事定再告。但此後不久,聞曉峯已得蔣總統電召去臺北矣。
又一日,餘特去嶺南大學訪陳寅恪,詢其此下之行止。適是日寅恪因事赴城,未獲晤面,僅與其夫人小談即別。後聞其夫人意欲避去臺北,寅恪欲留粵,言辭爭執,其夫人即一人獨自去香港。幸有友人遇之九龍車站,堅邀其返。餘聞此,乃知寅恪決意不離大陸,百忙中未再往訪,遂與寅恪失此一面之緣。今聞寅恪因紅衛兵之擾,竟作古人。每一念及,悵恨無已。
又一日,與君毅同去廣州鄉間訪熊十力,君毅乃十力之入室弟子也。十力隻身寓其一學生家。餘兩人留一宿。十力亦無意離大陸,後去北平,聞其卒於滬上。又梁漱溟時在重慶,餘與某君晤,頃已忘其名,由其作書勸漱溟來粵,亦未得復。又羅倬漢陪餘同去訪寅恪,後餘在港辦新亞,屢函促其來,亦拒不至。又楊樹達,餘晤之於廣州中山大學,亦不久離粵返湘。如此之類,難於縷舉。國家遭此大變,但距抗戰流亡不久,家人生計,顧慮實多。亦證當時一輩知識分子對共黨新政權都抱與人爲善之心。果使中共政權成立後,能善體這番心情,亦未嘗不可上下一體,共期有成。
二
餘在僑大得識同事趙冰,一見如故。秋季僑大遷回香港,趙冰夫婦與餘偕行,餘即宿其家。後乃借一中學校教室,暑假無人,餘夜間拼課桌鋪被臥其上,晨起即撤被搬回課桌,如是爲常。
嗣又得教育部函邀孔子誕辰作公開演講重返廣州。乃聞幼偉書琴兩人已抵港,進行創辦學校事,而餘在香港竟未獲與彼兩人謀面。校名爲亞洲文商學院,由幼偉約其友人劉某爲監督,派餘任院長。餘去函聲明,決踐宿諾,返港共事,惟院長一職,萬不願任。一則人地生疏。二則粵語英語均所不習,定多困難。三則與監督劉君素昧平生。懇幼偉書琴另商。不日,幼偉書琴特囑曉峯原邀之第三人治經濟者返粵,攜幼偉書琴函,面告一切,促餘速返港。迨餘抵港,晤及幼偉書琴,乃知依港例,申請創辦學校,必由監督一人出面負責。劉君夙居香港,與幼偉熟稔,故請其任此職,俾便與香港教育司接頭。並謂院長一職,亦已正式立案,成爲定局,極難臨時更動。此後校中一切事,彼兩人必盡力應付。餘見事已如此,只有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