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有個謬見,主張用書本上的話給人民的語言加工,使之雅潔。後來,我才慢慢明白:書本上的成語在適當的地方也可以用,但不能完全仗着他們美化語言。在敘述中,“適可而止”這句成語是可以用的,不必改用北京的俗語“該得就得”。可是,在寫兩個北京勞動人民講話的時候,也許用“該得就得”更合適一些。何去何取,決定於生活。把“適可而止”放在一位教授嘴裏,把“該得就得”放在一位三輪車工人的口中,也許是各得其所。這一雅一俗的兩句成語並無什麼高低之分,全看用在哪裏。用生活給語言加工,一定比用語言給語言加工更有好處。到生活裏去,那裏有語言的寶庫。
拿京戲和地方戲來比較,我覺得地方戲的語言略勝一籌。在不少的京戲裏,一部分語言是不精闢而還通順,如“店主東帶過了黃驃馬”之類,另一部分是不大通順的水詞兒。在地方戲裏,雖然也有水詞兒,可是大體上還富有民間語言的生活氣息,較比樸實可喜。我說的很籠統,因爲沒有時間去用幾本京戲與幾本地方戲作具體的分析與比較。假若我說的不完全錯,那就又足證明民間語言的確有不小的力量,足以作將來修改京劇劇本的參考。
戲曲有個好條件,儘管是水詞兒,只要唱腔兒好,便能遮掩住語言的瘡疤,使大家愛聽愛唱。話劇無此條件,話劇語言因此也就必須十分考究,精益求精。寫話劇臺詞兒,我們不僅應當在意思上字字斟酌,務期妥順,還須把語言的音樂性發揮出來,聽着悅耳,使人容易記住,像詩歌那樣。話劇作家應多在這一點上賣賣力氣。是呀,一些疙裏疙疸的臺詞兒,不管多麼有本領的演員,也不會念得珠圓玉潤,有節奏,有感情。
(三)簡練。從古典作品中固然可以學習到一些使詞句簡練的方法,可別忘了,從民間的語言中也能學到。我們必須留心去聽。句子短,用字活,這是一。還有第二,是我們不大留意的。這就是他們能夠在一句中安上一兩個字,就能當好幾句用。我舉個例:在舊社會里,飯館的服務員(那時候叫做跑堂的)爲多拉生意,對客人總是不熟假充熟。客人坐下,他就笑着說:“今天您喫點什麼?”“今天”這兩個字就包括着:您是老主顧,常在這兒喫飯等等。假若他把這一大套都照直的說出來,也許會引起一個爽直客人的反感,馬上告訴他:我這是頭一次到這兒喫飯,用不着假充熟。這必然使雙方都下不來臺。只用“今天”兩個字呢,意思都有了,而又不會引起反感。從前商店的售貨員也是這樣,顧客一問價錢,他便回答:“還是老價錢,一塊二。”這句話的前半便是說,您是老主顧,老在我們這兒買東西,我們決不會欺騙您。“還是老價錢”一語巧妙地包括了好幾句的意思。至於“一塊二”究竟可靠與否,就不大好說了。
上面舉的例子來自舊社會,思想性不強。可是,這種說法的確有很好的技巧,今天的勞動人民還會用這個說法表達新思想感情。寫文藝作品不是在作報告,必須詳盡無遺。我們須學會抄近路,使之簡練。想起一組話,先別逐句寫下來,而去想想能否找出一句,代表全組,這就可以既省話,又巧妙。是的,我們應當學習人民的語言,也別忘了學習他們的說法。人民語言的說法還有許多,我只舉此一例。
我是在說文學語言問題,推而廣之,有一些話也可以用在藝術各部門的問題上去。爲了支援農業,畫家、音樂家、戲劇家、作家都有不少已下了鄉的,還有不少位即將下去。我希望大家都帶着對社會主義的熱愛,與對農民與農業的熱愛,認真向人民學習,寫出人民所喜愛的詩歌、戲劇、小說、戲曲、曲藝、兒童文學;畫出人民所喜愛的圖畫;作出人民所喜愛的歌曲與音樂,使廣大農村革命的歌聲不絕於耳,戰鬥的故事與畫圖一直散播到煙村四五家,使六億五千萬人民歡欣鼓舞,意氣風發,攜手向社會主義邁進;這一代好,下一代更好;風流文彩,江山萬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