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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個方法,與此不同,可也是偷手,似應避免:形容一男或一女,不指出固定的容貌來,而含糊其詞的使讀者去猜,比如描寫一個女郎,便說:正在青春,健康的臉色,金黃的髮絲,帶出金髮女子所有的活潑與熱烈……這種寫法和沒寫一樣:到底她是什麼樣子呢?誰知道!
在短篇小說中,須用簡淨的手段,給人物一個精妥的固定不移的面貌體格。在長篇裏宜先有個輪廓,而後順手的以種種行動來使外貌活動起來;此種活動適足以揭顯人格,隨手點染,使個性充實。譬如已形容過二人的口是一大一小,一厚一薄,及至述說二人同桌喫飯,便宜利用此機會寫出二人口的動作之不同。這樣,二人的相貌再現於讀者眼前,而且是活動的再現,能於此動作中表現出二人個性的不同。每個小的動作都能顯露出個性的一部分,這是應該注意的。
景物,事實,動作,都須與人打成一片。無論形容什麼,總把人放在裏面,才能顯出火熾。形容二人談話,應順手提到二人喝茶,及出汗——假若是在夏天。如此,則談話而外,又用喫茶補充了二人的舉動不同,且極自然的把天氣寫在裏面。此種寫法是十二分的用力,而恰好不露出用力的痕跡。
最足以幫忙揭顯個性的恐怕是對話了。一個人有一個說話方法,一個人的話是隨着他的思路而道出的。我們切不可因爲有一段精彩的議論而整篇的放在人物口中,小說不是留聲機片。我們須使人物自己說話。他的思路決不會象講演稿子那麼清楚有條理;我們須依着他心中的變動去寫他的話語。
言談不但應合他的身分,且應合乎他當時的心態與環境。
以上的種種都是應用來以彰顯人物的個性。有了個性,我們應隨時給他機會與事實接觸。人與事相遇,他纔有用武之地。我們說一個人怎好或怎壞,不如給他一件事作作看。在應付事情的時節,我們不但能揭露他的個性,而且足以反映出人類的普遍性。每人都有一點特性,但在普遍的人情上大家是差不多的。當看一出悲劇的時候,大概大家都要受些感動,不過有的落淚,有的不落淚。那不落淚的未必不比別人受的感動更深。落淚與否是個性使然,而必受感動乃人之常情;怪人與傻子除外;自然我們不願把人物都寫成怪人與傻子。我們不要太着急,想一口氣把人物作成頂合自己理想的;爲我們的理想而犧牲了人情,是大不上算的事。比如說革命吧,青年們只要有點知識,有點血氣,哪個甘於落後?可是,把一位革命青年寫成一舉一動全爲革命,沒有絲毫弱點,爲革命而來,爲革命而去,象一座雕像那麼完美;好是好了,怎奈天下並沒有這麼完全的!藝術的描寫容許誇大,但把一個人寫成天使一般,一點都看不出他是由猴子變來的,便過於騙人了。我們必須首先把個性建樹起來,使人物立得牢穩;而後再設法使之在普遍人情中立得住。個性引起對此人的趣味,普遍性引起普遍的同情。哭有多種,笑也不同,應依個人的特性與情形而定如何哭,如何笑;但此特有的哭笑須在人類的哭笑圈內。用張王李趙去代表幾個抽象的觀念是寫寓言的方法,小說則首應注意把他們寫活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思想與感情,不是一些完全聽人家調動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