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罪犯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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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巴涅斯
拉斐爾在那狹隘的牢房裏已經關了有十四個月了。
他的世界便是那四堵白得像骨骼一樣的牆——這些使人悲哀的牆,他連上面的裂縫都記熟了。他的太陽呢,就是那扇高高的天窗,而窗上的鐵柵又把那一塊青天切開了。他的牢房有八尺長,他佔據的地方卻還不到一半,都爲了這該詛咒的,老是華啷華啷響的鐵鏈;它的鐵環一直嵌進了他的腳骨,而且幾乎跟他的肉互相結合在一起了……
他已被判了死刑。當他們在馬德里最後一次翻閱他的案子的時候,他在那裏好像被活埋似的度過了幾個月,不耐煩地等待着絞架的繩索一下子把他從苦痛中解放出來的那個時刻。
最使他氣憤的,是地面和牆上的乾淨,地面每天都要打掃,而且還要用水清洗,無疑地是要使潮氣滲過草蓆,再一直鑽進他的骨頭裏去;牆上不讓留一點灰塵……他們甚至把囚犯的骯髒的伴侶都給奪去了。他簡直是孤獨寂寞到了極點……假如能有幾隻老鼠進來,他準會因爲和它們分食他那少得可憐的口糧而得到安慰,他準會對它們講話,像對那些善良的夥伴講話一樣;要是他能在屋角里遇見一隻蜘蛛,他準會餵養它來消磨時間。
他們不願意在這個墳墓裏除他之外再有第二個生物。有一天,一隻瓦雀在鐵柵前出現了,那副神情像一個頑皮的孩子。這光明和天空的流浪者在啁啾着,好像表示它看見了在它下面的、那個可憐的生物的詫異,那個可憐的生物又黃,又憔悴,在大熱天還冷得不住打着哆嗦,頭上包着好幾層頭巾,在鬢角上打着結,有一件破大衣捲到腰上。這張瘦得骨頭都突出來的,慘白的,而且白得像混凝土一樣的臉,一定是把它嚇着了,它搖動着羽毛飛去了,好像在逃避那從鐵柵裏透出來的墳墓和爛羊毛的臭味一樣。
那惟一的把生命重新喚起的聲音,就是別的犯人在院子裏散步的時候所發出來的聲音。那些犯人至少還能看見自己頭上的自由的天空。他們不光是從一個小牆洞呼吸空氣;他們的腿是自由的,他們還可以隨便談話。就是在牢獄裏不幸也有等級的。拉斐爾明白人類是永遠不能滿足的。他羨慕那些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的人,他以爲他們的地位是最值得羨慕的;而那些人呢,他們卻又羨慕那些在外面的,享受着自由的人;而那些過路人呢,也許對自己的命運也覺得不滿足,又奢望着,誰知道是奢望着什麼呢?……那麼自由竟有這樣的好啊!……他們真應該來做做囚犯。
拉斐爾要多麼不幸有多麼不幸。在絕望中,他曾經企圖挖一條地道逃掉,而現在對他的監視緊起來了,一刻也不放鬆,叫他真受不了。他曾經想用單調的聲音來唱他從母親那裏學來的現在只記得幾句的頌歌。他們卻叫他閉嘴。難道他是想要人家把他當做瘋子嗎?喂,不準響!他們要把他看守得完全沒有缺點,肉體上和靈魂上都夠健康,使劊子手不至於會來收拾一個有病的人。
瘋子!他可不願意做瘋子!可是,監禁,不能移動,再加上又不夠又很壞的口糧,把他給制服了。十四個月來他對按規定必須要點的燈火還不能夠習慣,他合上眼睛,在燈光的攪擾下,他常常會有幻覺;有一種狂妄的思想時常在折磨他:他以爲他的仇敵們,還有那些要弄死他的不相識的人已把他的胃給倒了過來;這種使他受不了的陣陣的劇痛便是因此而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