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 (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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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病發作跟另一次發作當中,已經沒有很長的平靜的時期了:差不多是繼續不斷地發作了。這個爲自己咬傷的,體無完膚的,流着血的瘋子老是吵鬧着,臉兒是發黑的,眼睛是閃動而發黃的,完全像一頭怪獸一樣,一點也不像人了。那老醫師也不問起他的消息。有什麼用呢?已經完了……婦女們失望地哭泣着,死是一定的事了。她們所悲慟的只是:那等待着小巴思古阿爾殘酷犧牲的時間很長,可能還要幾天。
在親戚朋友之中,加爾代拉找不出能幫助他來降服病人的大膽的人。大家都懷着恐怖望着那扇臥房的門,好像門後就藏着一個極大的危險一樣。他們在小路上跟河道邊冒着槍彈的險,那倒還算得上男子漢大丈夫;而且一刀可以還一刀,一槍可以還一槍。可是,啊!這張噴着唾沫的嘴,它會咬死別人的!哦!這種無藥可救的病,得了這種病,人們便在非常大的痛苦裏抽搐,正如一條被鋤頭砍成兩段的蜥蜴一樣!……
小巴思古阿爾已不再認識自己的母親了。在他最後一次清醒的那幾分鐘裏,他用一種溫柔的粗暴行爲把她推開。她應該走開!他深怕害了她,她的女朋友們便把她拉到房外去,在廚房的角落裏用力按住她。
加爾代拉用他快要消失的意志的最後的力暈把病人拴在牀上。當他用力將繩索把這個年輕人敷在這張他出世的牀上敷得不能動的時候,加爾代拉的粗大的白眉毛顫動着,而他的眨動着的眼睛被淚水打溼了。他好像是一個在埋葬他兒子,爲兒子挖掘墳穴的父親一樣。那病人在堅硬的手臂裏發瘋似地扭着,掙扎着;加爾代拉非得用一番很大的力氣才能把他鎮住在勒到他肉裏去的繩索之下。活到這麼大的歲數,到後來還不得不幹這種事情!他創造了這個生命,可是現在,被種種無補於事的痛苦所嚇倒了,只希望這個生命滅亡得越快越好!
……上帝啊!爲什麼不立刻結果了這不能避免死亡的可憐的孩子呢?
他關上了臥室的門,想逃避這種刺耳的叫聲帶來的恐怖;可是在茅屋裏,這種瘋狂的喘息不絕地響着,那母親的,那圍着垂滅的燈火的鄰婦們的哭聲,跟病人的喘息正鬧成一片……
加爾代拉跺着腳。“女人們,不要響!”可是別人不服從他,這還是第一次。於是他走出了茅屋,避開了那攪成一片的悲哀聲。
夜降臨了。他的目光落在天邊的表示白晝消逝了的那狹長的一條黃顏色上,在他的頭上,星光閃耀着。那些已不大看得分明的茅屋裏都發出了馬嘶聲,狗叫聲,母雞呼雛聲;這些都是動物的在睡眠以前,一天裏最後一次的驚動。這粗野的人在這平凡的,對於生物的哀樂沒有感覺的自然界裏,只感到一種空虛。那麼,他的悲哀與那在高空臨視着他的點點星光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遠遠的病人的喊聲又透過了臥房開着的小窗重新來到他的耳邊了。他當年做父親的溫柔的回憶都兜上心頭來了。他回想起那時抱了年紀太小而常常害病的,啼哭着的孩子在房裏踱着步的不眠之夜。而現在這孩子還呻吟着,可是沒有希望了,在那提前的地獄的酷刑裏呻吟着,等待着死亡來解決。加爾代拉做了一個害怕的手勢,把雙手捧住自己的額頭,好像要趕走一個殘酷的念頭一樣。隨後他似乎又躊躇起來了。
爲什麼不呢?